就见那人一身黑,穿着深红色的皮夹克,正打量着他手里的弩枪,看我惊异得脸色都变了,这家伙竟然咧嘴一笑,冲着我吹了个转音口哨,“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没听过吗?”他竟然还唱起来了,边唱边跳下石头走过来,蹲在我面前。
原来是这家伙在唱歌。
这人看上去倒是尤其年轻,只是嘴里没一句正经话,简直像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你是谁?”我咽了口口水,向后缩去。
“啧啧啧,姑娘,你抢台词可就不礼貌了。”他摇了摇头,倏地抬起弩枪,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缝,变换出冷光,“说,你叫什么名字?”
“此……”我顿了顿,就只想扇醒自己,这什么地方?在半死不活的地方遇见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家伙,自己怎么那么听话有问必答,被一系列意外冲撞得脑子都不清醒了,“此……事与你无关……”
他眼睛一弯,眼里的寒光不见了,嘴角挂起一抹笑,“呦呵!这小词儿拽得文绉绉的,李清照还是仓央嘉措啊?”
呵,还知道仓央嘉措……
“你到底谁啊?”我有点急,这一切太诡异了,在经历了刚才的一切,又在这种地方突然冒出来一个陌生人,是个人都会崩溃。看着眼前这家伙不正经的脸,刚才发生的一切慢慢清晰起来:马狼追来,我莫名其妙和黄精抢夺豹崽,虎皮开枪打中了喷雾,我们跳下立井……再往前倒,我们找到罗老乌,那个白马跃上井壁……
突然一道闪电闪过脑海,面前这张脸翻动出片刻的回忆,“是你!”我嗓子都岔劈了,竟然是那个刚才从洞口倒挂下来差点吓死我们的家伙!真是见了鬼了,他不是和那个白衣苗人一起不见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无数的疑问蹦出来,我一时语塞。
他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嘿嘿一乐站了起来走向那口深潭,“一群棒槌晃得我眼花,啧,真是大意了差点没摔死老子。早知道换个潜水服来,回头还得找裁缝店修衣服……”
我转头环顾四周,完全确定没有第三个人了,就问他道,“是你……救了我?”
他背对着我叹了口气,“乖,别说脏话。”转过身冲着我举起了弩枪,漆黑的眸子淡定地瞄向我,“前几个渣渣我都舍不得用它,你走运了。”那弩枪上的寒光让我浑身一寒,忽然想起罗老乌的神情,还有怎么喊都不应声的角,“你,你杀了他们?”
“你又在骂我了。”他一歪脑袋,“小姑娘骂人不好的,会死的呢。”
完犊子的我遇见个疯子!
就在我条件反射闭上眼的一瞬间,那口水潭猛地掀起一阵水花响动,“哗啦哗啦”搅动了水面,接着水里浮出一片白影,倏地一个脑袋冒了出来,我睁眼一看,竟然是白马!
他单手移向岸边,我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还提溜着一个人,一齐浮着水朝潭边来。
原本那手持弩枪的家伙就是站在岸边的,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收了弩枪一个转身跃上潭边的石头,冲我挤了挤眼,“喂咴!那文绉绉,咱回头再见!”说完跳下那石头,身子一矮就消失在了石头后面的黑暗中。
这个人的出现就像是突兀的漏洞,来得突兀消失得离奇,我又怀疑自己是做梦了,像一记飞鞭飞过来又无影无踪。不过现在没空考虑那么多,我急忙到潭边,白马已经把那个人拖上岸。
“清人!”看清躺在地上那张煞白的面孔,竟然是清人。白马用一只手托住他,在他后背按了几个穴位,清人就狂咳起来,喷出来一滩水之后嗓子才艰难地发出声音,“此……”
我以为他知道我在旁边,赶紧应答了一声,他微微抖动着眼皮,“此……操!”终于蹦出一个字儿,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我松了口气,看来是没大碍。再看那白马,也是浑身湿透了,及肩的头发湿漉漉贴在脖颈上,更像马的鬃毛,“白马……”这个词闪过脑海,这称呼还着实应景儿。我注意到他俩身上都沾有血迹,被水晕开成淡红色,而白马轻轻喘着气,水沥沥啦啦顺着头发淌下来。
“你们没事吧?”
他没说话,清人又开始咳嗽,直接把自己咳得坐了起来,我给他拍了好久的背,他才倒过气儿来,看来这家伙水喝的肯定比我多。我不知道他们在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等着他顺了气慢慢说。
白马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一处角落,不是别处,正是刚才那个说话颠三倒四的家伙消失的石头堆。
清人的睫毛微颤,又吐了好几口水,才喘着气道,“我的妈呀,真……”正说着他一抬眼,正看到背对着我俩的白马,清人的手迅速摸向腰间的沙刀,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冷起来,眉眼间满是怀疑和警惕。
“你是谁?”
我品着这话有点熟悉,看他难得冷下脸来,便轻声问,“怎么了?”我转头去看白马,后者半蹲在水潭边,不知正在观察着什么,对清人的质问毫无反应。我正想起身,清人按住我的手腕,蹙眉低声说道“他不会说话。”
“嗯?”不会说话?不会说话是什么意思?所以说他是个哑巴?还是说他不会说汉语?我有点意外,这一路上的确没听白马说过什么,可不知是不是这一天经历太多意外离奇,我没接收到心里本该触发的,嗯……怎么说,算是惆怅?
“或许他只是不爱说的。”
清人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你不知道,刚才在水里那个罗老乌下得是死手,这他妈肯定不是一伙儿的!我现在都怀疑他是不是苗人,刚才在水里听罗老乌叫他‘膏熊嘎巴’,我才想起来七舅爷以前跟我说过‘嘎巴’就是哑巴的意思。还有,你看他脖子上那个物件,师父说了,是个古物,不是古董就是蛊器,”他顿了顿,眼神难以捉摸,我头一次觉得清人不是我认识的样子,“谁知道,他的哑是天生还是别的……”
刚才我在水里就被人一脚踹晕了,根本不知道我们入水之后还发生了什么。清人告诉我,在我们跳进水里以后,虎皮发现那个焚尸庙的建筑物在水下还有很深很深的一部分实体柱状建筑,可以说是通向矿井的水深处,就在他们准备靠近那个焚尸庙的时候,那个已经“痴呆”的罗老乌像疯了一样一跃入水,来回扑腾着,清人本想去救他,谁知那个白马不知从何处飞身入水,另一个苗人帮手也跳下来,抽刀就劈,俩人看样子竟然是冲着白马来的!
“另一个?他,他不是,死了吗?”我脑海里出现了那个鬼魅似的疯家伙扬嘴的笑,只觉得浑身难受起来。
清人摇了摇头表示否认,“他俩把我和白马围在水中间,那老家伙手一挥不知道撒了啥东西,我就觉得脸上疼得要死,那个白马就把我一脚踹水里,我就晕过去了,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
我心想合着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清人眼里溢出陌生的冷气,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已被水浸透了,他拳头一攥就有水从指缝流出来。
我让他别激动,即使眼前这个人不是罗老乌那一伙儿的,可也不一定就是我们的敌人。我又想起一路上另一个苗人一直银刀不离手跟随在后,不知怎么,得知白马不是他们的人,我忽然感觉松了口气,甚至还有点欣喜,这一路他救了我们很多次,也应该不会害我们的。
清人没再说话,拖过背包检查装备。我站起来走到潭边,白马从始至终都像是没听见我们对话,连个头都没扭,我有一瞬间犹豫,“不会是聋哑吧……”
潭面很静,微尘在在潭上顶部光束的照射下如满天缓慢飞落的,微尘一样,在水潭中心映出乳白色的晕影。白马的动作把我那句“你是谁?”给噎了回去。
“怎么了?”
只见白马抓起一把水边的湿土,攥起拳头在潭水里来回轻晃了几下,泥沙就从他手掌缝隙间流了出去,水波掠动光晕和空气里的微尘,这个人的动作让我忽然觉得这里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白马摊开手,在我看来那抔湿土被潭水一筛,留下的依旧是土。“这……”我不解,他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自顾起身就朝那堆石头走去。
“喂……”我本想拦他,这么贸然地踏入一个陌生的领域,太过危险了。
不过说起来,我们打来这儿不就是做了这样的事吗?
白马头也不回地跃过石堆,和刚才那个谁一样消失在黑暗里。我转头去看清人,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掂起包,“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