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以后,秦漾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梦里的画面让人感到窒息、疼痛、眩晕……
她的鼻尖,仿佛都是淡淡的血腥味儿。
她费尽心思也无法逃脱那个如同炼狱的地方,无数张脸,无数的残肢,破碎的烧杯、试管、仪器、手术刀,以及永无止尽的惨叫、谩骂、哭喊,世界被来回颠倒,血液溅了满室,人的生命好像已经不太重要,正义永远缺席。
她在黑暗中摸索,忽闻一阵小提琴的悠扬之声,那使她的心,缓缓安静下来,但是随即,那琴声散去,不像是自行停止,反倒像是被人中途打断。
她又回到了地下停尸房,又看见了那抹黑色身影,他裹挟着地狱中的层层冷气,死神一般降临在她的身边,她感觉到不能呼吸,那好像是这些天一直在她身边的顾南御。
秦漾猛的睁开眼睛。
她的额头,布满了冷汗。脊背传来凉意,整个人都还处于一种极度的恐慌当中。
将自己脑海里那些血腥的画面,同顾南御联系起来,秦漾就愈发的害怕,甚至又起了想要逃离的想法。
她缩在角落里,安慰自己不要大惊小怪,她不是那么麻烦的人。
屋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声响,越是如此安静,越是让人感到害怕。
秦漾努力不去想那些画面,拼了命的压下心底想要逃走的冲动,以自己一旦逃走就会连累别人为镇静剂,心神不宁的躲在暗黑的角落里。
不怕……真的不用怕……
秦漾正给自己念着安心咒,突然的,屋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灯光“啪”一声的亮了起来,她赶紧用头发捂住自己的脸,身子抖的比先前更加厉害。
顾南御一眼便发现了角落里的人,快步冲着秦漾走了过来。
秦漾躲无可躲,只能不断的抱紧着自己。
很快,他走到她跟前,却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低头看着瑟瑟发抖的女孩,眸光有些痛苦。默了一会儿,他终于调整好了情绪,掩盖去了刚刚的失望,柔声道:“漾漾,我不碰你,你自己站起来,下楼去吃饭好不好?”
他几乎用尽了生平的自制力,才没有在这一刻,想要去拥抱她,安慰她。
他那样做,只会吓到她。
就这样安静了大概有一分钟,顾南御见她始终不肯有所动作,眉头开始紧蹙起来,眸底流露出心疼的情绪。
他蹲下来,扯了个勉强的微笑,又说道:“我知道你因为做了不好的梦,所以现在怕我,可是……”说到这儿,他的睫毛不受控制的眨了眨,眼底隐隐有些雾气,可却只是短短一瞬,又被收了回去,他想着抬手去摸摸她的脑袋,但又生怕她更加反感自己,只能柔着音调,又继续说:“你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知不知道?这样吧,我不留家里,今晚去公司,你待会儿记得下楼喝粥好不好?”
秦漾被他略有些卑微的语气听得心里发涩,鼻头猛的一酸,恐惧却是没有消减半分。
见他终于要走,下意识的便点了点头,压抑着嗓子,道:“好……”
单单只是这么一个“好”字,却让他有点儿失望。
顾南御像是被人丢入了地狱似的,眸光没有以前那样光芒万丈,此刻有些黯然失色,垂了眼睑,沉默了两秒,这才撑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转身即将要走的那一刻,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一般,又转头说了句:“怕的话,晚上就不要关灯,我会让人守着。”
说完,生怕自己后悔一样,他赶紧转过头来,快步离开了卧室。
从二楼到门口,中间就一直没有过停顿,可是刚一打开车门,眼前就忽然一黑,他伸手撑着窗玻璃,还没来得及缓过神,心口就炸裂一般的疼痛,一股温热的气流,穿过呼吸道,直达口腔。
“噗……”
鲜红的血液,喷洒在了黑色的车身上,他的脸色一瞬便苍白如纸,额头滚落了一滴细小的汗珠,嘴唇苍白着,少了些许血色。
顾南御空出一只手来,捂着不停作疼的胸口,艰难的打开了车门,努力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坐上了后座。
不久,叶墨归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弯腰爬了进来,见后门没关,这才注意到自家先生已经昏了过去。
他心下猛的一惊,赶紧扯了已经系好的安全带,然后下了车,快步绕过车头,走到了顾南御这一边。
叶墨归利索无比的拿了条厚毯子给他盖上,小声又担忧的喊道:“先生,我们去医院吗?”
顾南御的脑袋,往一边偏离,他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缓缓的,微微睁了一下眼睛,音色显得极其虚弱痛苦:“不去……去……去找莫清寒……记得……记得看好夫人……”
话刚一说完,他就好似没了力气,直接朝着偏离的那一边倒了下去。
叶墨归分秒也不敢耽搁,几乎是一路超速行驶,一个半小时的正常车程,硬是被缩短到了二十分钟。
......
身穿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正替躺在床-上的人,从容不迫的,一根根的扎着粗细不一的中医银针。
他的手法极其娴熟稳当,丝毫没有因为眼前的人是谁而感到慌张,反而还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从容镇静。
等顾南御的脸色终于有所好转,莫清寒这才放心一般,站起了身,快步走到了门外,一脸冷寒的质问:“那女人给气的?”
叶墨归的脸色有些难看,毕竟没人敢这样乱喊秦漾,照着先生一直以来的意思,不论是谁,都应该称她一声夫人,而不是随口,凭着心情乱叫。
叶墨归微微低头,道:“莫先生还是注意礼节,那是我们夫人。”
莫寒清顿时一噎,这才想起顾南御那天的嘱咐,但碍于面子又不肯立马打脸,将手卷在背后,道:“哟呵!没想到你跟他没几年,倒是挺会替他的人护短……”
叶墨归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我只是听人话。”
莫寒清刚刚还在寻思着没了顾南御在现场,他该如何戏弄戏弄这小助理,可这话一出,他的脸色便一黑,“你居然骂我……”
叶墨归不想听他说不是人三个字,立刻又打断道:“夫人只是受了惊吓,跟先生的病无关。”
莫寒清的脸色,走马灯似的,来来回回转换了好几下,“你确定?这世界上除了秦漾,谁能乱得了他的心?”
面对莫寒清的问题,叶墨归也只能表示爱莫能助,“这个的话,我想等先生醒了,您可以去亲自问问他。”
莫寒清一翻白眼,转身就坐上了身后的石凳,取了茶壶,自己上了一杯茶水,对着好不容易有的月空对饮之后,这才道:“问?用得着问?秦漾……哦不,顾太太如果想要他顾南御的命,他还不舔狗一样的给她送去,任她胡闹?真是没想到啊,这么凉薄无情无义之人,居然就是个当舔狗的命。”
叶墨归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回忆起一些事情时,面色也显得有些难看。他静静的站在原地,目光里,平静而又无波。
算了……不是他应该多管的事情。
莫寒清一边倒茶,一边用手撑着下巴,没人应答,他也一样不介意,又继续语气淡淡的说了起来:“叶助理啊,这世界上,说好不动心的人,最后却栽了跟头,算哪门子的事儿啊。”
……
顾南御再醒来时,莫寒清已经替他拔了银针,他的状态,也有所好转,除了头有些昏疼以外,其他都还算正常。
屋里关了灯,黑漆漆的一片,半个人影都看不见,就连声音也没有。
他又重新闭上眼睛,休息了一小会儿,便掀开了身上有些过于厚重的被子,摸着黑,也轻轻松松穿好了鞋,一路到了前院。
莫寒清跟叶墨归到没有休息,一个坐在门口赏月,一个闲得无聊,逗着池子里的小金鱼。
顾南御从叶墨归身边走过,声音还带着病后的苍白:“跟上来开车。”
“哦……”叶墨归听见这个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便从地上站了起来,随着面前的人,紧跟了上去。
不对……
醒了?!
叶墨归刚要迈出去的步子,顿时一个不稳,左脚向一边偏去,脚踝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嘶——”
叶墨归疼的脸色一白,摇晃了几下身子,才终于重新站稳了脚跟。
正想着赶快跟上去,身后就猛的来了一股力道,直接将他推倒在了地上。
叶墨归这次怎么也稳不住,迎着地面就扑了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去……莫寒清你死全家……”
莫寒清飞速冲到了顾南御跟前,想都没有想过自己冲撞到了人,直接就张开手臂,挡在了他面前,“你刚醒就下床跑?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你是真拿自己的身体……”
顾南御抿了抿唇,神色浮现出一抹不耐,月色照耀下的容颜,更添一分病态里的苍白。
他一贯有些淡漠的眼神,此刻犹如仙人点笔,描摹了几分笑意,开口打断道:“我夫人胆小怕鬼,晚上一个人会睡不着,我回去陪她,你敢拦我?”
莫寒清被他这两句话噎的半死,半天找不出话来作答,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南御神色悠闲又带着几分得意的从自己身边离开。
叶墨归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心底却将莫寒清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莫寒清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叉着腰,大呼小叫道:“顾南御!你又欠我诊疗费!你个吃里扒外给脸不要脸的吝啬鬼!老子这个月就剩十二块钱!你他妈让我吃土是不是?!”
……
上了车,顾南御轻轻靠在椅背上休息,凭着感觉,从兜里摸出了手机。
车子行驶的有些和缓,他皱了一下眉头,提醒道:“你来的时候是什么速度,现在就什么速度。”
叶墨归:“哈?那样会不会太……”
顾南御不耐烦道:“我来?”
叶墨归狠狠地的抹了一把脸,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像脱缰之马,仿佛似风吹一般,飞速蹿了出去。
顾南御皱着的眉头,这才缓缓舒展开来,他闭着眼睛,手指却轻快的解了指纹锁,接着随意的几下敲击,电话便拨通到了云居。
女佣接了电话,说:“先生?您还没有休息吗?”
顾南御没有说话,准确的来说是懒得回答她这个问题。
女佣蹙眉想了想,又说:“夫人没事,晚饭吃过,但并不是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