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两人手牵手绕着宫外的护城河散起步,羲和问道:“我听说你们的大军与彭城伯在河西对峙,这紧要关头你怎么跑来了?”
牧元昊深深看了她几眼,觉得怎么也看不够,笑着说:“我虽知道你回来了,但没亲眼见到你,心里还是很不安,恰好这次祁承运派来的是彭城伯,他虽然领来五万大军,但他们长居边疆,都是骑兵,不擅长水战,如今每天隔着条河,除了叫骂还是叫骂,我权当他们给我时间让我可以来看看你。”
羲和微微一笑,想到风恚,心头一黯,淡淡道:“我挺好的,只是出去时日太长了,有些物是人非,但还好有父王、母后还有弟妹们一直等着我。对了,他们听我说了路上的见闻,都很想见见我在路上捡到的拾得。”
牧元昊握紧了她的手,微带遗憾道:“我很想拜见下他们,看看你的家人,但是天一亮,我就得赶回去。”
羲和摇摇头,了然道:“无妨,军务要紧。”
牧元昊听她这般说反倒越发不舍,竟似孩子般赌气道:“一想到要耗上挺长时日,没法时常看到你,不如我这就回去撤兵算了。”
羲和领兵多年,自然知道一旦开战,绝不是随意能停下来的,但他话里饱含的情谊却是把自己看的比胜利和成就更重要,心一甜,柔声道:“说什么傻话,祁承运不是好相与的,你万事小心。”
“好。对了,你知道吗,我又见到了那位范小姐。”
“啊,是那个把我们抢去她家的范小姐?”
……
一旁河水静静流淌,无声倒映出两人执手相依的身影。
牧元昊匆匆的来了,又匆匆的走了,羲和站在宫楼上挥手相送,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天际升起的一轮红日下,还是一动不动,不知道何时,白羽悄立在一侧,戏谑道:“别看了,人早就走远了。”
羲和淡淡扫了他一眼,边走边道:“不愧是舅舅,多谢关心。”
白羽每听一次舅舅就添堵,没好气的哼了声,跟着她下了城楼,忿忿道:“你和南宫那丫头真是不进一家门不是一家人,都知道怎么戳人心窝子。”
说完,眼珠一转,想到了什么,道:“你别看你现下是与他年岁相仿,站在一处金童玉女似的,甚是般配,过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个垂垂老矣,一个依旧青春少艾,别说人家以为你们是舅甥,说爷爷和孙女也相信。”
羲和足下一顿。
是啊,她忘了,自己已不再是凡人之躯,补天石为她聚拢龙息,重归神位的一刻,注定了她将在之后的千千万万年中,孤独的活在无涯的时光中,而当中遇到的每个人都只是她漫长岁月里的匆匆过客。
不仅仅是拾得,还有父王、母后、南宫、北安、宛娘、素素……
白羽见她面沉如水,想她聪颖非常,定已明白了他的提点,他不想她深陷情网,不可自拔,为情苦、为情恼。
毕竟情这东西,最是无用。
汉中的战场上,玄祈两军展开了拉锯战。
“振作精神,让他们看看我玄国男儿的气魄。”
面对祁国兵士第三波进攻,霍都沙哑沉稳的声音里难以察觉的渗出了些紧张,他说完这句,咽了咽口水,然后顺手抹了把脸,浑不觉黄沙血水,早已是脏了一片。
身侧诸葛神侯同样辨不出容色,手持把修罗刀,气势如虹,浴血而立,长发飞扬间,宛如从地狱归来的阿修罗。
脚下,尸首成山,血流成河,已然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战友的。
他们跋山涉水,不畏险途,突入汉中,就没有想活着离开这刀光剑影的沙场,不顾一切、舍死求生的执念,将每位将士战意激发出最大潜能。
另一边,风起,沙扬。
祁承运一袭黑甲,长刀一转,形如半月的刀光闪过沉静冷冽的眸,在他身后,一万前锋营黑压压一片,热血沸腾,杀声震天。
“今日便是最后一战。“他话音微顿的同时纵身飞起,卷着白芒,直向敌阵,然后施施然将最后一句话掷于风中:“让那些犯我境者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王上身先士卒,激起前锋营士气大涨,如滚滚潮水般冲向玄军。
腥风血雨过后,真正的雨落了下来,冲刷着战场,雨水变成了血河,豆大的雨点像成千上百的箭矢,击打在厚厚的牛皮营帐顶上,发出沉闷窒息的声响。
祁承运端坐在营帐大位上,衣裳半褪,一旁两个医官正小心翼翼为他包扎肩膀上的伤口,贴身侍从提起红泥小炭炉里烧得滚沸的铜壶,为他斟了杯热腾腾的茶水。
不多时,四名兵士押着一人入内,其中一人拱手道:”禀王上,诸葛带到。“
一番恶战,他们虽然剿灭了玄军的大半主力,生擒了玄王麾下的一员猛将诸葛神侯,但也损失了前锋营近半的兵力,并让霍都带了数千人突围离去,不过后面还有风生衣带着三万骁骑军的二重防线等着他们,因而,他一点不担心。
怕他自尽,诸葛神侯的手脚都被绑的结结实实,披头散发,满面血污,因为激战,全身都是伤痕累累,有几处还在不断淌血。
见他挣扎着不肯跪,兵士狠狠踢了他膝盖,强压着他倒地。
祁承运冷若寒霜,待医官为他着好衣裳,挥挥手,让他俩退下,才缓缓道:”你们自西南入我祁国边境,就像以卵击石,飞蛾扑火,你们主上分明是让你们来送死,本王敬重你们是条汉子,俘虏的兵士就地格杀,不会虐待,而你,本王可以给你条活路,只要你好好回答本王下面的话。“
诸葛神侯充耳不闻,傲然的唾了口血沫,被兵士当场扇了两个耳光。
祁承运心知像他这样的猛将心志坚定,一旦被俘,只会一心求死,绝不会轻易开口,但别无他法,依然迫切想要从他嘴里得到一个人的讯息。
”你们王上身边可有个姓龙的姑娘?“
诸葛神侯冷哼一声,投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无声道,我家主上英明神武,不近女色,身边别说女人,连只母的都没。
祁承运从他眼神看到了答案,于是他身子前倾,微微一笑,似在问他,又似在自言自语道:“你说,本王拿你去换人,你家王上是要爱将呢,还是,要阿若?”
他想阿若,想的几欲发狂。而这种思念他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白天还好,可以用忙碌的政事和军务来排遣,而一到夜深人静,她的音容笑貌就萦绕在眼前,哪怕是睡梦中,都是与她的点滴相处重现。
他疲惫的挥挥手让他们把诸葛神侯押下去,虽说有那么一霎那想拿他去换阿若,但他现在是祁国的王上,是大军的统帅,这也意味着他个人的一切都要放在国家社稷之后。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来,下令道:“把几个将军都请来,商量下一步的安排,等雨一停,大军立刻开拔,与风将军会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