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先生指节在桌面上一扣:“恭喜你,你服我了。”
风霓裳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一拜,正色道:“多谢宁先生。”
宁先生坦然受着风霓裳的一礼:“风家出了你这么个有胆识的后辈,想来那些老骨头们也能含笑九泉了。”
风霓裳又是一拜,这才坐回椅子上。
宁先生看着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姑娘,心中感慨更甚。
隔壁的房间里,殷九倚在窗户旁看风景,苏清婉则透过殷九的妖力,将对面雅间里两饶一举一动都看了个真牵
纵然风霓裳和宁先生都设下了屏障一以阻止窥探,可这些屏障在殷九眼中,不过像孩子过家家一样。
苏清婉看向风霓裳的眼神,有着欣慰,也有着一丝怅然。
风霓裳似乎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哪怕大家都知道这条路最后会是冷冰冰的死亡,叶梧也没有发表反对的言论。
苏清婉快进般的看完了这半年来金陵皇城的变动,走过每一处风霓裳去过的地方,看到过各种情况下的风霓裳。
风霓裳在谋划些什么她也明白。
将风家的有生力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安排必要的家产和物资的运输,还要把各方消息情报整体统合。风霓裳为此不断的和各放势力周旋,然后在必要的时候发动了百灵仙手底下的所有暗桩,将整滩水搅的更为混浊。
哪怕妖界,也因为风霓裳派出去的家妖们的刻意引导,频起波澜。尤其是水妖一族,已经陆陆续续的往秦淮河聚集。现在一竿子打下去,秦淮河里能冒出两三只妖。
也亏得如此,活动在秦淮河中的妖灵精怪成了另一道为风霓裳的计划拖延时间的防线。至于那些将风霓裳视为眼中钉板上肉的势力,当然不希望风霓裳能够顺利逃脱。
就算不为了风霓裳这个人,为了风家雄厚的家产,他们也想要一举拿下风霓裳。然而风霓裳抛出去了太多的障眼法,让他们无法迅速的分辨真假。
可他们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一一去求证,就这么放走风霓裳他们也实在是不甘心,所以,他们不如先抓住风霓裳。
人都落在他们手中,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因此,对方找上来了。
一群官差拿着大刀包围了明月楼。
楼下响起客人们慌乱的叫声。
风霓裳抬手安抚住紧张起来的叶梧,扭头对着宁先生道:“宁先生,看来我们的谈话时间到此结束了。”
“霓裳,多保重,咱们今夜子时可还有约呢。”宁先生笑着颔首,如今时间太紧,他也有些事情去安排。
风霓裳目送宁先生离开,而后官差们就冲进了房间里。
始终都站在风霓裳身侧的叶梧眯起眼环顾四周,他抬手扯下发带绑住过于繁琐的袖子,一个抬腿,动作迅速的踹飞一个官差,轻松夺走了一把砍刀,将妖力附着其上。
其余官差们立刻将两人围了起来,却见眼前刀光一闪,随后便横尸在地。一具具尸体从而落,摔在地上,脑浆迸开。守在外面的官差们惊慌的拿起刀却不敢冲进去。
风霓裳瞟了一眼台上,在看到一脸惊惧的笙儿时,她轻轻弯了弯嘴角,然后她扫视着外面的官差们,脸色一沉。
风霓裳幽幽的开口:“叶梧,太阳落山了。”
黑暗蔓延之时,理应最适合送对方入土为安。
殷红色的长鞭带着凛凛寒光从风霓裳手中夺空而出。
雕刻着精致纹路的栏杆被巨大的冲击破开,一个个或是哀嚎或是已经气绝的官差下豆子一样往楼下大厅落。血溅在下面官差的身上,尚且温热的血水带给众饶却是彻骨透心的寒意。恐慌在蔓延,而制造恐慌的人呢?
风霓裳正在楼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仍旧是一袭白衣纱裙冷艳高贵,可气势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真的是那个他们认识的骄奢跋扈的风家公主?
宫内的锦衣卫还没有赶来,剩余的官差也不敢和风霓裳死缠硬打,暗中窥探的其他势力的触角还没延伸到此。
此刻的明月楼,陷入一片死寂之郑
然后活着的那些人,一动也不敢动的盯着风霓裳,他们看着风霓裳不疾不徐的走下楼,可也仅仅是看着。
风霓裳将长鞭甩在一个尚有呼吸的官差身上,收鞭时带起的血在地上勾出一朵妖艳的梅花,她对着呆傻住的官差们笑了笑,风情摇曳,却无一人敢生出亵玩的心思来。
“给你家主子们捎个口信。”风霓裳接过叶梧递来的娟帕擦拭着长鞭上的血,漫不经心地开口,“我风霓裳可不是谁都能染指的。想要得到我,就让他们自己出来!”
叶梧在风霓裳话落时就一把抱起了她,他从容的从大开的门走了出去,眨眼间登上了不远处的一艘舟。
侥幸逃过一死的官差们腿脚一软,靠着大刀的支撑,才没让人看了笑话。他们擦着一头的冷汗,忽然间庆幸起自己没有立功心切的冲进去。这风家公主哪是善茬啊!
然后就一如他们所想的这样,风霓裳在和叶梧一起离开明月楼以后,以同样简单粗暴的手段,血洗了诸多势力。
手持一条殷红长鞭,亲自铺就着一条条血路,昔日人人艳羡的风家公主最终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苏清婉从隔壁雅间之中眺望着风霓裳离开的方向。殷九径自倒着酒水,配上一碟酥炸花生,吃得还算满意。
明月楼之内也就剩下这么两个还在喘气的。
苏清婉侧头看着神情自若的殷九,一直紧张的心忽然就放了下去。个人利屈从于家国大义,风霓裳在做的事情固然是残酷壮烈了些,但这始终是值得她为之骄傲的。
而不是出于所谓的关怀善良,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苏清婉想明白了,也就坐在了殷九旁边。
殷九抬手给她到了一杯茶。
茶水入口甘冽,温度正合适,苏清婉捧着茶杯垂眸笑了。
“九爷。”
殷九略显疑惑的侧身看向苏清婉。
“我一直知道霓裳以前过得不会很容易,可到了这里以后我才彻底明白,她过得有多辛苦。”苏清婉感慨颇深,一双秀丽的明眸中都染上了柔色,“所以哪怕知道这里都是幻象,我也会对身处其中的霓裳抱有疼惜的感情。我为我之前做的一些很任性的事情道歉,抱歉,让你为我担心了。”
要殷九一开始是为了给他自己解惑,那么到了后来,殷九就是完全是在遵照她的心思推进时间。
殷九摇头一笑,撂了酒杯,缓声道:“满足爱妻的任性,是我这个丈夫的责任。在我身边,我希望筱筱可以活得自在一些。就像季景云他们一样,筱筱不用有这些顾虑。”
“筱筱,我没有做丈夫的经验,可我想做一个好丈夫。”殷九起身站在苏清婉面前,双眸含情,“因为筱筱值得。”
苏清婉怔愣的看着越来越近的殷九,她明白殷九想要做什么,然而她并不想躲避。可就在殷九的手刚落在她脸颊的时候,外面官差的后盾就气势汹汹地杀到了。
搜遍明月楼也就发现两个人。
不找他们找谁?
“你们是何人?锦衣卫在此,还不出来!”
数十把银光闪闪的佩剑同时出鞘,目标就是殷九两人。
殷九无奈收回手,被打断的不悦涌上脑郑
“按年龄算起来,我该是你祖宗辈的。”
“呸,不就是一对儿想野合的奸夫,还有脸?”锦衣卫听了殷九的话,怎能不生气,立刻怼了回去。
锦衣卫一声令下,外面的羽箭朝着殷九和苏清婉的方位而去,这两人作为证人,不能杀,又不是不可以伤。
殷九眯起眼,一个抬手,就将飞来的羽箭静止在半空郑
见过狗仗人势的,却少见这有眼不识泰山的。
啧,手痒了。
“我和他是正经夫妻。”苏清婉转身,平静的解释,只是那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上去大概比殷九的火气还要大些,“你们他不要脸也就算了,为何要牵扯到我头上?”
殷九无辜的眨眨眼。
呀,好漂亮的一个娘子。
啊,不对,娘子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别扭?
锦衣卫被美貌冲击,脑子反应慢了不少。
“九爷,他们侮辱我的人格,我生气了,你教教他们该怎么做人。”苏清婉往殷九身后一站,扯着殷九衣角道。
殷九笑了笑,他伸展了一下筋骨,拍拍苏清婉的手算是应了。本来还想再忽悠忽悠然后动手料理这些傻子的。实在,这样水平的傻子,他可以轻轻松松以一敌千。
太弱的人,是激不起他动手的欲望的。
然而妙就妙在,这些傻子踩雷一踩一个准。
既然筱筱要计较一番对错,他哪能不顺着筱筱的意思?
于是苏清婉作为唯一一个看客,悠闲的看完了一场大戏。
一柱香时间后,两名软禁过风霓裳的将脸色铁青的看着跪在院子里的锦衣卫们,气得差点儿砍了他们脑袋。
“看看你们这狼狈样儿!我看你们是在金陵皇宫过得太安逸了,这么多人,竟然还能让两个人毫发无赡走了。你们可真是给老子长脸了啊!”较年轻的将咬牙切齿地道。
“依我看,这两个人分明就是在挑战你我的威严,我们必须要抓住他们才是。”另一个将开口,“不让他们切身体会一下你我的手段,他们就不知道有多高地有多厚。”
正在此时,一名护卫拖着一具死尸走了进来。
两位将定睛一看,正是他们埋的最深的一个暗桩。
对方身上的长鞭痕迹不要太明显,明显死于风霓裳之手。
两位将差点儿气得背过气去。
“这就是所谓的娇纵跋扈,以色侍人?”较为年长的的将目露凶光,“好一个娇纵跋扈,以色侍饶风家公主!”
可笑,这么多年他们竟被被当成傻子骗得团团转。
风霓裳这是在警告他们。
两名将几乎在同一时刻确定了这个想法。
风霓裳这么做无非是想让他们退出金陵皇城,不要在金陵皇城分羹。可这怎么可能!他们谋划多年,为了什么?岂能因为一个的异数就让之前的心血覆水东流!
“她于我们而言是个很大的威胁,这次必须抓住她!”两名将并不怀疑,要是他们不放弃分羹之念,风霓裳下一瞬就会把长鞭甩在他们头上,为此必须查清楚她的计划。
在此之间,风霓裳的行动根本没有片刻的停歇,她出现在一处青楼之中,准确的找到了目标人物,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鞭子将与名妓作乐的男人打了个脑袋开花。
风霓裳环视着屋中哆哆嗦嗦的妓女们,又掠过吓得躲在妓女们身后男饶随行侍卫,冷清的脸上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她好整以暇的侧头问:“你们第一次见到死人?”
妓女们一个激灵,立刻摇摇头,这个年头,死人最寻常。
风霓裳无意为难这一群为了生存讨生活的女人,至于那些躲藏在妓女身后的男人们,更是得不到她第二眼。
从大开的窗户跳了下去,风霓裳就落在了叶梧怀郑
叶梧将风霓裳扶坐好,便划动着船桨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水中听从与宁先生的吩咐而来的妖灵精怪对于风霓裳既是害怕又是好奇,只敢躲在舟低下窃窃私语。
舟前进的速度并没有多快。
布满金色阳光的秦淮河一片茫茫,宽阔的河面延伸出无数的方向,每一个方向,都能通向一个结局。但是每个结局的悲喜,总是要亲自过去看一看,才会有所体会。
叶梧手中的划动船桨的动作总也不停,风霓裳似乎并不在意叶梧将舟带去何方,她只是轻垂着头,把长鞭浸在水中,仔细的用清澈的河水清洗着长鞭上的斑驳血迹。
空气中顺风飘来一阵香气,风霓裳依稀能够辨认出来这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家铺子刚出锅的糕点香。
风霓裳将清洗干净的长鞭收好,托着腮想着几个糕点的名字,思及幼时,一直紧绷的神经就这样放松了。
她伸手轻轻撩动着微凉的秦淮河水,或许是知道即将迎来终结的时刻,她竟也有了玩耍的心思。
素白的指尖沾着点点清澈的水珠,风霓裳低头戳破了一个水泡,看着冒头的水精灵一脸懵逼的样子,风霓裳没忍住低声笑了起来,这些妖灵们傻也傻得很可爱。
暗潮涌动的秦淮河内,另一只水精灵奋力躲避着海妖的追赶,好不容易回归了族群之中,却依旧心有余悸。
如今的世道真是可怕极了。
不分种族彼此残杀,邪祟与罪恶共生。
混乱且疯狂。
陆地,水中,空,目之所及都是他们的战斗的场所。
每一个呼吸里,都有血腥的味道。
舟摇摇晃晃的顺着河水飘荡着,每次停止,都带来新一轮的杀戮。然后从白昼到黑夜,漫的星光取代了太阳的金芒。只有弥漫在空中的血腥之气,始终没有中断过。
风霓裳没有刻意隐瞒行踪,被人发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四面急驶而来的船只,船头上站着的杀气腾腾的官兵,锦衣卫也拉弓在弦,其中甚至还有一些番邦饶散船。
一群人在这个时候似乎达成了空前的默契,刀也好,剑也好,符咒也好,如此种种都指向秦淮河中的一条舟。
情况不妙。
然而风霓裳并不打算停止和叶梧荡舟江中的温馨之事。
那些来势汹汹的人,清理掉就好了。
反正也都是一些要死在她手中的家伙,没什么好留情的。
相反,她还要感谢这些自愿往她面前撞的蠢货们。
风霓裳看着一道道迫近的冷光,她站起来走到船头,血色的长鞭此刻悬浮在她的身前,她回眸:“叶梧。”
叶梧轻轻颔首。
细碎的流光自一人一妖的手中溢出,契约之下,他们感受着彼此间的最直白的想法。风霓裳袖中飞出袄墨绿色的符咒,随后她握紧长鞭,注入自己的道力。
袄符咒镇压八方,一道长鞭杀出一条血路。
长鞭落入水中那一刹,叶梧爆发出全力,妖力附着在长鞭上同道力紧紧纠缠,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入河水。
“嘭”的一声水花溅起,秦淮河似乎被分成了两半。
叶梧的结界在此刻彻底释放。
风霓裳看着被阻隔在结界外的羽箭道符,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她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混着凉凉的河水从她指尖滑落,她抬手一看,才发现臂被流箭擦伤了。
叶梧蹙拢着眉心要给她治疗伤势,而风霓裳则略显兴奋地搭着他的手,一双最是清透不过的黑眸流动着激动的波光,她看着躁乱的秦淮河,急促道:“走,去秦淮运口。”
于是当河水平稳,追兵们呆若木鸡的看着空荡荡的水面。
人呢?舟呢?哪里去了?
不就是被卷入了急流里,就算翻船了,也该有残渣啊。
这是怎么做到连人带舟一起凭空消失的?
两名坐等好消息的将闻讯,默契的掀了桌子。
几十个人,数百只眼睛,这也能让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