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队向西北,经过赣西和湘北,到达重镇武昌,在武昌分号重新整理货物暂作休整后,向北行进,进入襄樊,过了襄樊,穿过礼山关就可以进入河南。
不日,来到君侯岗,此地相传为关云长当年水淹七军之所,杀庞德降于禁威震华夏,何长七师傅开始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和宾逊讲起关公的事迹,但走麦城就不讲了,三英战吕布也不说,兄弟仨打一个,不算特光彩,关键是还没打赢,那何长七唾沫的演技都可以拿奖,不做说书人可惜了。
“何师傅,关公为啥华容道要放曹操?”
“讲义气,有恩必报,大丈夫。”
“哦,何师傅,我觉得吧,我觉得……,嘿嘿,不知道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干嘛吞吞吐吐,你昨夜偷鸡啦?讲啊讲啊,有话就说,有……那个什么快放,我俩客气什么。”
“那我说了何师傅,那关公自己是还了人情了,可我总觉得他对不住他大哥刘备呢,他还立了军令状,是不是有点公私不分?”
“唔?所以他自请降罪处斩啊.”
“何师傅,他可能知道他大哥不会杀他,你说他当时在华容道要是杀了曹操,然后自杀报答曹操,这样不是公私两不误了吗?”
“唔?”何长七一时为之语结:“呸呸呸,小孩子童言无忌,他们三人桃园结义,发誓共生死的,他死了叫刘备张飞怎么办,小孩子不要瞎说,大不敬。”却觉得宾逊的话也不是毫无道理,忽听得前方有人弹铗说唱,声音不大,穿透清晰,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出听到了:此路非我开,此树非我栽,若要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这话说得,标准的强盗逻辑,都不是你弄的,还振振有词的要收钱,脸皮厚得跟犀牛屁股似的。
众人脸色俱是一紧,得,顺风镖局此次一路顺风了那么久,终于碰上劫道的了。
只见前方道旁一棵树下的石头上,坐着一人,黑衣蒙面,手握宝剑,正用手指弹着宝剑自娱自乐呢。镖队迅速停下,众人手按在兵器上,紧紧盯着四周,镖队最前面负责探路的迅速折回,向总镖头贺知节报告了什么,贺知节向鲁周两位镖头一使眼色,两人并绺向蒙面客骑去,快到蒙面客跟前,鲁镖头一勒缰绳,把马止住,缰绳扔给周镖头,手在马背上一按,人像只大鸟一样,轻飘飘直直的落于地面,人从高处跳下,总要屈膝缓冲,鲁镖头刚才就没看到屈膝,镖队齐声喝彩,那蒙面客也道了声:“好轻功,还不错。”
加了还不错三个字,这个赞美味道就变了。
鲁镖头大名鲁乃厚,越州人氏,出生富裕人家,小时家里来了个云游道士,自称来自四川峨嵋,峨眉武功以剑法轻功见长,鲁镖头得了道人真传,江湖人称穿云剑,不仅指剑法快,也赞轻功了得,更难得的是善于言辞,和各路人物打交道都很了得,开镖局可不是光凭武力雄厚,次次靠打打杀杀死人赔钱的,镖局早就黄了,主要还是要结缘方,日常攀交打点,各路神仙卖面子照应,才会一路通畅,因此像鲁镖头这种武功人情皆了得的,自是镖行不可多得的复合型人才,有几个大镖局,都私下探过鲁镖头的口风,看看能不能挖到墙角,鲁镖头却又忠诚,自言报知遇之恩,只侍候老东家,贺家也是投桃报李,极为笼络,以家人相待,现在鲁乃厚已升任副总镖头,并有了镖局分红份额,已成为顺风镖局东家之一。
鲁乃厚一抱拳,脸上堆着笑容,道:“谢谢阁下夸赞,不敢当,不敢当,在下顺风镖局鲁乃厚,与兄弟们路过宝地,敝镖局早先一路上与各门各派各山头早早拜会,不知阁下宝山何处,想来未能及早拜山,失礼失礼。”
鲁镖头言下之意,路上山头都拜了,你是哪儿的,怎么还跳出来。
“哈,哈,好说好说,久仰鲁镖头穿云剑大名,武艺了得,又面玲珑,如雷贯耳,今日见了果真传言不虚,贵镖局既知失礼,补上就是,哈,哈,好说好说。”
这个哈与哈之间填充的是满满的尴尬,说完铮铮又弹了两下剑,敢情唱道情出生,说啥都要带个伴奏的,来历不说,倒是打蛇随棍上,直接开口要了,这哪里弹的是剑,弹的是竹杠么。
“正是正是,是宝山蔽局一定拜,如果漏了一定补上,未知阁下侠号?”
“无名之辈,不足挂齿,哈,哈。”
铮铮,又是两下。
这两下忽作金石之音,余音长久不息,鲁周二人听了一齐变色,如果内力霸道,直接把剑弹断了也不稀罕,余音不绝,显示内力之柔软绵长,修为足见深厚,这绝非一般山贼强盗,应是江湖成名人物。
“阁下既不示号,也不露宝山,直令我等为难,此番行镖押的既不是镖银,也不是红货,只有少量山货,主要是东翁搬家,以及敝镖局在长安要开个分号,拉的尽是家什和其他用度之物。”
镖车上确实满是家什。
“哈,哈,好说好说,既是如此,让我搜一搜?哈,哈,一定不肯,一定不肯,少不得还是动手,这样吧。”蒙面客伸出三根手指,扬了扬。
三根手指,当然是指银两数,不会是三百两,那也太小瞧做强盗的了,不知道是三千两还是三万两,鲁镖头断定正常应该是三千两,也不是小数目。
“阁下手紧,三千两银子敝局自当双手奉上,只是一来不知三千两够不够,二来也不知道这银两送的是谁?请阁下示下。”
鲁镖头说话仍是不卑不亢,对于镖局来说,出点血正常,但要能够买到人情,希望下次就是朋友,这个血就出得值了,而不是就这么不明不白,问够不够其实是说对方真实本事够不够。
“哈,哈,怎么会叫贵镖局平白无故双手奉上呢,而且光我一人的话,也未免忒小瞧顺风镖局,兄弟们,出来吧。”
话音一落,从他身后不远处,跃出六个同样的黑衣蒙面人来,飘飘然落在蒙面客头背后的那棵树上,个个空中姿态优美,有的站在枝干上,有的在细枝上,落定后齐声大喊:巴山七英,恭候各位。
大巴山位于陕川鄂交界处,离此可不算近,江湖上也从没听说过巴山七英,但六人的轻功,已让镖局众人大惊失色,瞧情形今天都不用比了,动手的话,肯定一败涂地,而且怕是灭顶之灾,无人幸免,没活口的了。
为何怕会灭顶之灾呢?寻常劫镖的大多是不入流的蟊贼或落草为寇的大盗,武功不会太高,怕就怕成名人物假扮盗贼劫镖,武功高,为防泄露身份,会全部杀光灭口,不管什么趟子手车夫伙计,两条腿的统统不再让喘气的,但武林成名人物一般是单独行动,劫镖是见不得光的事,不容易找伴,大家都要脸,而且本来镖局就有孝敬例钱,笑脸接纳就是,所以哪像今天,一下子来了七个高手,看样子顺风镖局还不够他们杀的。
忽地喀喇一声,站在树最高处的一个黑衣人,脚下细枝断裂,身形直往下坠,底下一人伸出胳膊,那人就轻轻地站在他的胳膊上。
有人笑道:“七弟,老大说了,小孩子不能爬太高,容易摔着,说准了吧。”
他们还有心情开玩笑,浑然不把顺风镖局放在眼里。
那七弟哼了一声道:“二哥真有耐心,不愧是磨针师傅出身,和他们啰里啰嗦那么久,武林中人,何必婆婆妈妈,手上说话才符合我辈身分,大哥,我去献丑两招。”
“也好,且不要伤人。”
“嗯”
说的简直把顺风镖局的人当刚学走路的孩子。
那老七翩然落地,朝鲁周二人走来,道:“鲁周二位镖头好,我乃巴山老七,听闻二位常联手迎敌,云剑柳刀,生死到老,好,那就省点时间,一起上吧。”
说毕,剑一横,亮了个姿势。
原来这周镖头叫周汝龙,习得家传柳叶刀法,刀如柳叶细薄,刀法也如杨柳,守则千条万条密密麻麻,攻则风摆柳枝,飘忽灵动,柳叶刀守多攻少,守强攻弱,鲁镖头的穿云剑却是攻多守少攻强守弱,两人恰好互补,鲁周二人在顺风镖局相遇后,成为搭档,配合默契,虽不是同门师兄弟,却胜似同门,以兄弟相称,行镖时遇到强敌常常联手,江湖称:云剑柳刀,生死到老。
今日之势,巧是讨不了了,但也不能不战而降,在江湖上抬不起头,听声音对方只是个年轻人,二个年纪大一截的大叔,还要联手去打一个年少的,真是大失脸面,可惜今天是和尚的脑袋—没发法。
鲁周二人相视一顾,鲁乃厚神色凝重道:“好,我们兄弟二人向英雄讨教一番。”
说罢,两人各亮剑势,鲁在左周在右,摆好门户。
巴山老七也不客气,口道一声得罪,剑尖一撩,刺向鲁乃厚,周汝龙大喝一声:“来得好。”一招老枝横水封了回去,那边鲁乃厚使了一招灵雀投空,直飞老七面门,三人随之争斗起来。
贺知节悄悄把怀中铁胆取出,准备随时救人,但见巴山老七在两人围攻中游刃有余,身法灵敏,气定神闲,鲁乃厚的剑始终难以接近他身,老七的剑却犹如毒蛇之信,在柳叶刀绵密的防守中,忽隐忽闪,直奔周汝龙要害,他仅以身法就能躲闪鲁乃厚的进攻,却又能攻破周汝龙的防守,更诡异的是饶是贺知节见多识广,却愣是看不出老七的武功家数,老七的剑法斑驳混杂,忽地一招墨家混沌剑法,紧接着又是一招春秋门的春秋剑法,下一招又是洛阳卢家的离别剑法,间杂一招似少林棍法所化的剑法,全都似信手拈来,却又浑然一体,这明显的是在掩盖自己的真实师承。
三十招过后,老七一剑刺向周汝龙,周汝龙把刀舞得如一层光帘,想要封住对方,老七挺剑攻向周如龙右肩,左侧似乎露出一个空门,鲁乃厚瞅了个准大喝一声,剑直刺老七左肋,竭毕生功力于一招,剑如闪电,剑尖已到老七衣服,眼见老七无法抵挡,怕是要身受重伤,贺知节又喜又担心,喜就不用说了,担心是和不明来历的强敌结下死仇,刚要出声喝止,只听得啪铮的两声,只见周汝龙右脸颊被啪地拍了一个剑身的印子,瞬时肿了起来,如果用的是剑锋,半边脸可以做五香卤肉了。
鲁乃厚的胸前则抵了一柄剑。
刚才鲁乃厚剑快要到老七身上时,老七忽然腹肌一收,一股内劲涌出,鲁乃厚感觉剑身一震,剑划老七身边而过,跟着老七左手一指弹在剑身上,鲁乃厚的剑急速荡向周汝龙,鲁乃厚急忙回撤,周汝龙脸上已被老七拍了一剑,自己胸前则已被老七的剑抵上。
“值三千两吧,三十招,够给面子了。”老七低声嘟囔道。
鲁周二人面如死灰,联手走了三十招还是人家给的面子,一招之间一伤一被制,一败涂地,脸丢到外婆家了。
贺知节差点把铁胆射出救人,见对方已罢手,遂将铁胆一收,纵马奔出,下马来到三人跟前,道:“两位镖头辛苦了,请暂且退下,周镖头快去敷药。”对老七和其他黑衣人施礼道:“见过诸位,在下顺风镖局贺知节,与各位有缘相识,甚是有幸,刚才承蒙七侠手下留情,铭感于内,今日顺风镖局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三千银票自当恭敬奉上,七位英雄蒙面示人,恐怕这世上并无真的巴山七英存在,今日相逢却无缘识得真人,难以真正结交,自是憾事,希望各位给鄙人一个薄面,有缘结识一番。”
这最后一句有缘结识之语,在江湖上也可听成是要比试一番。
先前树下弹剑之人抱拳还礼道:“剑胆双绝贺总镖头,以贺家剑法纵横江南,今日亲自押镖现身于此,机会难得,自当领教,不过既然贺总镖头亲自出手,只怕这花红可得往上升一升,免得掉了总镖头身份,这样吧,这个数怎样,总镖头意下如何?”张开五指扬了扬,原来是要五千两了。
“哈哈,承蒙看得起这把老骨头,好说好说,就遂了诸位的意,哪位英雄愿意赐教?”
“二哥,七弟,让我来。”原来弹剑之人是老二。
话音未落,树上飞下一人,剑已在手,在空中连挽三朵剑花,每朵剑花又幻出五片花瓣形状,正是越女剑法中的梅花三弄。
传闻贺家先人得了一本残缺不全的越女剑法的剑谱,在此基础上历经几代人锤炼,去其阴柔,留存雄险,把适合女子的阴柔剑法修改成了阳刚之剑法,终成今日之贺家剑法,真正完整的越女剑法已不可闻了,今日突现越女剑法,贺知节和熟悉贺家剑法的众镖师吃惊不小。
“好,三弟小心。”老七顺势退了回去,来人原来是七人中的老三,老三除了手中之剑,腰上还缠着一条像是鞭的家伙。
“贺总镖头,献丑了。”老三一声招呼,一招正是越女剑法的登堂入室挺剑攻了上来,贺知节不敢大意,又满心希冀,看看是否能看到真正完整的越女剑法,两人斗在一起,忽分忽合,剑招似同而非,一个多了阴柔,一个多了阳刚,又像同门师兄弟练剑,喂招拆招,忽忽便过了百余招,贺知节心中微感失望,因为并没有见到意外的招数,心中疑惑对方是何来历。
突见老三剑法一变,阴柔之意全消,剑路大开大合,纵横捭阖,雄奇险绝,古意森森,似是春秋剑法,但又不是,贺知节剑招顿觉施展不开,转落下风,知道对方既然熟悉越女剑法转化的贺家剑法,随时可以针对自己的破绽下杀招,再拖下去,凶险莫测,一个后撤,使出一招倦鸟投林,掌中剑如飞虹掠向老三。
倦鸟投林是越女剑法最后一招变化而来,临敌之际,如有不敌,将掌中剑投射而出,施展轻功,力求全身而退。
剑疾速射向老三胸口,老三一侧身,剑一挡,贺知节大喊一声“小心”,只听呜的一阵破空声,一颗铁胆直飞老三下三路,老三一个提纵,高高跃起,刚跃起,第二颗铁胆又至,直取半空中老三的腰部,老三不慌不忙,剑换左手,哐啷一声,右手从腰间抖出那缠在腰间的物事,竟是一个五龙飞爪,五龙飞爪直接抖向第二颗铁胆。
原来这是贺知节的独门绝招,叫劫后重生,倦鸟投林逼对手移位躲避后,第一颗铁胆打下三路,对方已经避位后一般选择跳跃躲避,趁对方人在空中第二颗铁胆打上三路,让空中之人无从躲避,不料巴山七英今日完全有备而来,竟先备好五龙飞爪,五龙飞爪原是挖井、挖矿、盗墓等捞取落井的工具用的,后又被用来当做攀爬和奇门兵器,贺知节的铁胆势大力沉,非一般细小暗器可比,细小暗器用剑可以挡开,手戴鹿皮手套也可接,对这么沉的铁胆就难以奏效了,但是五龙飞爪刚好能够对付大的暗器。
这时如果贺知节能再发一颗铁胆,那老三在空中就极难躲避了,可惜贺知节就只有两颗,宾逊暗道可惜。
巴山老三的五龙飞爪咔的一声,锁住了铁胆,身形随即落下另外一侧,以防铁胆蕴含内劲,会带动飞爪直扑而来,忽觉铁胆力道平平,一碰就落,转了转心思,明白贺知节无意伤人,发第一颗铁胆时便出声示警,落地后又见贺知节笑眯眯又从怀中掏出一颗较小的铁胆来,老三一愣,江湖一直传闻贺知节铁胆一双,哪知人家根本不止两颗,说不定怀里是一个鸟窝,有三四五六七九十颗呢,这是人家手下留情给面子了。
老三倒也不含糊,一抱拳道:“贺总镖头赢了,手下留情,感激不尽。”认输就认输,也是光明磊落的一条汉子。
镖队发出一阵欢呼声,众人心中都长出了一口闷气,盼望黑衣人能就此退走。
宾逊在何长七边上,看得心潮汹涌,不是因为双方武功多厉害,一是贺家剑法让他觉得很熟悉,这么长时间,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贺知节出手,宾逊相信,在自己被遗忘的岁月里,一定见过这套剑法,同时这也是他第一次见识真正的江湖争斗,临场应变,机谋诡计,好是过瘾,像是吃了一碗红烧五花肉,看来传言不可信啊,说不定传言只有两颗铁胆就是故意为之的罩眼烟。
贺知节对巴山老三和其他人施礼道:“承让承让,侥幸侥幸。”脸上并无自得之色。
巴山老二朗声道:“总镖头剑胆双绝,名不虚传,胜而不骄,更是令在下佩服,只是如果真的一起动起手来,不知贺总镖头还有没有机会发铁胆,总镖头以为在下说得如何?”
贺知节面色一沉,觉得被巴山老二说中了自己担心的事,对方只要出两个人对付自己,自己肯定无暇发铁胆,整个镖队不堪一击,束手就擒,对方若是穷凶极恶,不留一个活口,也是大有可能,自己只是挣回一些脸面,而且仍没看出对方来头,贺知节念到此,黯然道:“二侠所言甚是,银票照旧奉上,在下怎敢让七位空走一趟,更希望日后能以朋友相称。”
言罢,怀中掏出五千两银票递上,巴山老二看了看数字,接了三千,道:“贺总镖头果真大家风范,既是大家各胜一场,三千够了,恭敬不如从命,长者赐不敢辞,我们就不推辞了,总镖头,还请借一步说话。”
明明是强要的,还说不推辞,真是就怕强盗有文化,抢劫都把逼格设得那么上档次,但是口吻明显的客气了许多,贺总镖头改称总镖头了,说不定马上要叫贺大哥了。
贺知节略微迟疑,点点头,走上前去。
两人稍远离人群,老二道:“总镖头,银票我们收了,兄弟们手头有点紧,我们就不客气了,让您见笑,我们此次来,还有一句重要的话,劳驾总镖头带回去,当今天下大事,纷纷扰扰,希望贺家别蹚浑水,涉险其中,更不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勿与天下为敌,贺家皆聪慧之人,这些话就不用解释了,望好自为之,自惜羽毛,我等就告退了。”
贺知节耸然一惊,道:“好,此话一定带到。”
“好,总镖头爽快之人,那我等就告退了。”
“我们后会有期,希望那时是友非敌,能一起痛饮。”
“哈哈,好说好说,正是希望如此,听说会稽女儿酒闻名遐迩,香飘数里,如到浙东,自是去叨扰总镖头,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那就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兄弟们,我们走。”
几声衣响之后,七人转眼走的干干净净。
黑衣人所说之事,自是指贺家与武家日益走近之事,贺知节不问政事,贺家主事贺知文在朝为官,结交武家,天下尽知,况且贺知文之女贺青青即将嫁入武家,而武家有接大宝的想法昭然若揭,此事非同小可,牵连甚大,一旦变生不测,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只怕贺家数代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
贺知节对贺知文把宝全押在武家也不以为然,今天,这七人的出现,说明武林已卷入此事,早间听闻北方有个新成立的神秘组织叫影子门,专门刺杀武家各种力量,看来所传非虚,自己之前一直在南方活动,如今要涉足长安,进入是非中心,恐非明智之举,看样子,在大宝尘埃落定之前,不免有一番难以预测的龙争虎斗腥风血雨,此番到长安,须和大哥作一番深谈,以做两全之策。
贺知节回到镖队,周镖头脸上已抹了药,几个镖头向贺知礼道了辛苦,更多人默不作声,此番镖队算是载了个跟斗,但今天发生之事,能够花钱消灾,也算大幸。
却见何长七匆匆跑来,神色不安的禀告,袁铁蛋不见了。
袁铁蛋一直在何长七身边,到那七人隐去的时候,一不留神,袁铁蛋也随之不见了,那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七个人身上,自不会去关注自己家的一个小伙计,可是何长七是有责任照看的,所以他惴惴不安。
此事有些蹊跷。
众人高喊一通,四处查看,仍未见端倪,有的猜测袁铁蛋就是黑衣人派来的卧底奸细,否则对方对顺风镖局的武功底细那么清楚,而且又恰好一起消失。
纷扰了一番,又清点货物人员,贺知节和鲁周两人商量了一番,也想不出个头绪,还真的怀疑袁铁蛋有问题,如果袁铁蛋是不小心走丢了,也能赶得上镖队。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贺知节下令镖队再次起行。
宾逊听到了镖队人找他的喊声,没有应声。身上带了把剑,偷偷绕道跟着黑衣人,他要把银票要回来。
三千两银子就是三万贯,这数目多得让宾逊难以想象,在双方争斗的时候,凭自己可怜的江湖经验却又还算丰富的和白猿的打斗经验,也看出来镖队连人家的菜都算不上,宾逊几次冲动的想冲出去,却又下不了决心,一来他原本只想低调的跟着镖队东游西逛,搭个顺风车,包吃包住给工钱,还有何长七这个水平不入流态度入流的师傅,二来呢,宾逊是个腼腆的人,从小家教甚严,不爱出风头,没做好屌丝逆袭成英雄的准备,让他大喝一声冲出去做什么英雄救美救主的事情,还过不了心理关,因为更害怕失败了怎么办,那可丢死人了,所以脸涨得通红激烈思想斗争的结果是,脑袋冲出去了一万次,脚没动一次,咬咬牙,算了,还是偷偷摸摸的去搞吧,成功了最好,不成功能不受伤跑掉再追上镖队也行,到时随便编个理由,比如溜出去撒尿迷路了等等,宾逊对自己的武功和轻功多少还算自信的,顺风镖局待自己还不错,得帮这个忙。
镖队向北,黑衣人向西。
黑衣人从密林深处各牵了马出来,上了大路。
宾逊心道黑衣人骑上马就不好追了。
一个黑衣人刚骑上马,宾逊也不发话,抓起地上一块小石子,当暗器就甩了过去,心里一急,手劲没把持住,有点大,居然把马屁股打出一个小洞来,那马一声狂嘶,后腿立起向后踢出,差点踢中了后面一个黑衣人,马儿哧溜斜刺里跑了,马上那人双手一按马背跳了下来,哐啷一声,剑出鞘在手。
只听后面有人道:“此路非我开,此树非我栽,若要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吆嗬,六月债还得快,现世报马上来了。
黑衣人们回身一看,一个镖局伙计摸样的少年站在身后,右手两指敲着剑鞘,嘴上念着刚才的劫道词,正有样学样呢,关键是脸上也蒙着一块布,打劫的遇上打劫的,贼爷爷碰上贼祖宗了,七人扇形散开,悄悄把宾逊围在了中间。
又是巴山老二发话,看来他是巴山七英外交官,他上前两步道:“这位小兄弟,你要打劫?”
问这话的时候,老二差点没乐出声来,众人也一起好奇地看着这个少年,仿佛遇到了天底下最搞笑的事情,都要忍不住打几个跟斗才能平静下来。
“是的,我要拿回银票。”宾逊老老实实的答道。
“是贺总镖头叫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贺总镖头不知道。”
“就你一个人?”老二眼珠快要瞪出来了。
“嗯”
还嗯,真不知道天上有几颗星,猪身上有几根毛嘞。
“这?”老二觉得简直无法理解不可理喻脑洞不够用,今天晴空万里,这少年脑子哪儿进的水:“小兄弟,做英雄是要代价的,你还是早点回去吧,缺钱的话,我们给你一点。”
“谢谢,不用了,还是亮招吧,我还要赶着回去吃晚饭。”
“哈哈哈。”众人大乐,敢情来了个说相声的。
还给脸不要脸了,给了一个台阶被人家一脚踹回来了,老二脸上还真有点挂不住,又好气又好笑,那里来的愣小子,一个要劫七个,而且是七个一流高手,如果说出来头,心脏病都能给你吓好。
“行,那我们就领教领教这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武功卓绝胆大包天的少年第一侠士,请少侠千万手下留情,对了,还未请教少侠怎么称呼?”看样子老二读书不错,成语一大溜的挖苦损人。
“我不玉树临风,也不是侠士,我叫袁铁蛋。”宾逊被调侃的有些脸红,讪讪道。
“啊?哈哈,好名字,果真人如其名,圆圆的铁蛋圆又硬,五个通宝买一个,行,袁大侠,我们点到为止如何?”
“嗯,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动手不动口,请赐教。”
其他人又爆出一阵笑声,这不是变着相说老二嘴皮子厉害吗。
“好,亮招就亮招。”老二也乐了,他连剑带鞘往前一指道:“请。”
剑未出鞘,示意不想伤人。
有个黑衣人道:“二弟,不要大意。”看来说话的人是老大。
“好!”宾逊大喝一声。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眨眼之间,宾逊的剑鞘竟已经抵在了老二的咽喉,这一下变化突起,众人皆为之一呆。
宾逊的剑也同样未出鞘,因此也没有任何预警动作,所以才更加事起突然。
宾逊初次实战迎敌,心情紧张的直想撒尿,全身内劲密布,蹦得像满弦的弓,未拔剑是因为对方也没拔剑,并不是存心偷袭,宾逊一旦内劲用足,身体立起变化,身法快捷如豹如猫如鼬,正是那鼬变。
一阵哐啷声响,其余六人都拔出剑来,一齐失声大呼:“别伤我二哥弟。”
但又投鼠忌器,未敢贸然攻出,只有一人的剑已刺向宾逊后背,攻宾逊之必救,出剑之人正是巴山老七。
宾逊左手一指戳出,戳在老二膻中穴上,老二轻轻瘫到,宾逊同时一转身,右手一挥,剑鞘直飞向老七,老七低身一躲,身法一缓,刚又直起身,右脸颊已啪的被拍了一剑,紧接着胸口已被剑尖抵上。
这情形和老七斗周鲁二人的情形,一模一样,也是右脸颊被拍左胸被抵,众人尽皆骇然,无人再敢轻举妄动,一时静的只有山风拂过松针的声音,只听宾逊用有点颤抖的声音说道:“各位前辈,这下值三千两吧?”
你道宾逊为何说话有点抖音,心里害怕啊,紧张的要死,喉咙被人扼住似的,说话不自然,尿意更急,心中又在想,总算赢了,大松了一口气。
这感觉好生奇怪,心咚咚直跳,呼吸急促,内息都有点乱了,不行,赶紧撤,要去做几个吐纳,缓一缓。
众人看着宾逊有点激动的要犯羊癫疯的样子,怕他一不留神伤了人,巴山老大忙说:“袁少侠稍安勿躁,有话好说,值三千两值三千两,大大的值三千两,你放了我们七弟,银票就请少侠带回去。”
说着走了过去,在老二身上连拍几下,推宫过血,老二缓过气来,从自己怀中掏出银票,老大接过银票,慢慢把银票递给宾逊,宾逊接在手中,撤回抵在老七胸口的剑,拾起剑鞘,退后十几步,离得远远的,还剑入鞘,从银票中仔细抽出一张一千两的,想了想,又换成一张五百两的,把银票压在路上的一块小石头下,立起身道:“听你们说手头紧,我擅自作主给你们留下五百两,今天不好意思,得罪了。”
说完转身就走。
老大上前一步道:“少侠请留步。”
宾逊回头道:“还要打么?”
老大摆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少侠武艺惊人,我们七人年纪都比少侠大许多,单个都胜不了你,一起上的话,就算赢了也有失身份,贻笑大方,况且也未必讨得了好,在下只是想请教一下,少侠身法盖世,世所罕见,这武林中从未曾听说过有姓袁的世家,谅来四明贺家也未有此等身法,我辈孤陋寡闻,敢问袁少侠师门何处,师承何人,为何混在镖局中,刚才却又不出手?”
这问题正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头疑问,此七人皆身入江湖多年,平素自视不低,今日居然被一镖局少年伙计,在两招之间制住两人,并且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反应都没做出,合七人之见闻,也未听说哪家武功有此身法,而此等身法居然屈身于镖局做个下等人的伙计。
巴山老七平素甚为自傲,今日被大煞脸面,也忍气吞声,自认相差太远。
“这……”宾逊一阵迟疑,这个武林人士最简单的问题,他却很是头疼,总不能说师父是白猿和尴尬人,若说自己是骆宾逊,父亲骆隐,武功是青囊五禽和雁荡门,刚才身法明显不是,同时也不想给家里惹麻烦,念及兹,不由心头一阵黯然,道:“此乃凤凰神功,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不敢胡乱出手,怕贻笑大方。”
不知道自己身手到底如何,这倒是真的,宾逊就是觉得其他人的身手在自己眼中有点慢,有很多的破绽。
宾逊说罢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忽又回头大声道:“我还有个称号,叫凤凰公子。”言毕急速掠起,转瞬不见踪影。
凤凰公子袁铁蛋?
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凤凰多喻女性,比如凤凰公主,现在此人却叫凤凰公子,后面还加个袁铁蛋,这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还是牛粪拉在鲜花上?
也从来没听说过凤凰神功。
当今内功较为著称的有武林第一世家庄家的逍遥心法,少林易筋经,黑白门的墨玉功,其他如河北春秋门,洛阳卢家,长安杨家等诸门派,则名声平平,庄家还有一门化蝶神功,只闻其名未见其实,渐渐成为一个传说,另外还有一个是属于邪功的修罗玄功,此功听闻威力巨大,又太过歹毒,有违天和,被武林视为禁忌。
难道是修罗玄功?
巴山老大捡起宾逊留下的银票,其他人一起盯着银票,仿佛那银票就是少年,个个有点丧气,心情复杂,七个成名人物居然要靠一个少年施舍,更重要的是还没摸清对方底细,未来是敌是友不明,既然出手帮贺家,那么成为敌人的可能性就大些,这就令人担忧了,得赶紧禀报门主,查明情况,早做筹谋。
“刚才凤凰公子那一招,像不像雁荡派的寒塘渡影?”
“有一点这一招的影子,那少年身法实在太快,看不确切,难以定论。”
“那我们仍按计划行事,此事尽快禀明门主,只怕此人对我们影子门,是祸不是福,要早做打算,我们走!”
“是”七人六骑随即绝尘而去,因为那匹屁股多了个小洞的马匹早已不知所踪,估计找整形医生修补去了。
远处,一棵大树后面,现出一个少年身影,眼珠骨碌一转,转身朝宾逊的方向追去。
这个世上所有的门派之主都叫掌门,唯有一个门派的叫门主,因为它不是真正的门派,而是一个组织,那就是影子门。
影子是个奇怪的东西,很多人以为它存在黑暗中,其实影子却是从光明中来,没有光明哪有影子,影子生来黑暗,却因光明而生,影子门里的人,叫影子客,影子一样的剑客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