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凉月和阳辰上次在山门外见面没多久,诀曦在蓬莱又过了一个多月,这一个月再也没有除蓬莱山以外的神仙来找他。
凉月和阳辰斩杀作乱小妖一事十分顺利。
诀曦青白色的发带始终是没有再带上去,之后绾发诀曦只换了根木簪子插在自己的发间,这样一来倒不像是天宫的小殿下,而更像是凡界极普通的郎君。
这位凡界极普通的郎君,倒真颇有些想做成一次凡人,不再带有天宫小殿下的那点儿小性子,每日都规规矩矩的,也没有再多闹事,亦不饮酒。
诀曦时常觉得自己仿佛在这规矩严格的蓬莱找到了之前自己微不足道的沉稳影子。
他终于了解到原来有些事情的发生真的会使得一个人的性情突然发生些改变,即使这改变是暂时的。
言辞最近亦觉得诀曦改变了很多,变得沉稳得多,他很喜欢这样规规矩矩的诀曦,于是也不再总板着脸让诀曦抄观规,有时候也会和颜悦色地与诀曦讨论讨论太瑶真君找来的一些典籍,一起揣摩其中深意。虽诀曦于这方面不太上心,但是总归没什么事可做,便常会找言辞一起交谈。
在整理一些文书和书籍时,诀曦偶然间瞥到一本关于蓬莱山一些药材的书,他起初并未多在意,任凭山风将书页吹得劈啪作响。后来实在忍受不住这种轻微的聒噪,诀曦便想将书给收拾好,放在书架上去。
那本书的封面没有写名字,乃是一本极薄的小册子,他拿去,见山风吹起的那一页上面写着蓬莱山生长的一种果子——罗圣果。
那一页写了一些关于罗圣果的介绍。
罗圣果通体黑色,泛着幽幽荧光,生长在蓬莱山断崖峰崖底的罗圣谷。罗圣谷乃是蓬莱禁地,但这禁地之所以称为禁地倒不是说里面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而是因为能进入罗圣谷的神仙实在是少得可怜,常常下去便是有去无回,遂将此地列为禁地。
有去无回是有缘由的,只因为罗圣谷谷底不仅长着罗圣果,里面还藏着障气和邪气所孕育出的腾莽。
腾莽形状似龙,周身漆黑,比妖兽腾蛟伤害一下还要更诛神仙的修为,一旦进入谷底的人运气不好,正好遇上了腾莽,而自己又法术不精,那就一定会被腾莽一口吞了,成了它的“下酒菜”
可这么多年来仍旧有各方修行的或大仙或小仙或仙君或神君都想潜进谷底,只因为想去摘那垂涎欲滴的罗圣果。
据说罗圣果吃一颗下去即可令修为增到原来的五倍多,且对重大的创伤有很大的修养作用,因为罗圣果生长环境之特殊,所以对于法术修习的领悟也十分有好处是个难得的宝贵果子,偏偏这样难得的宝贵果子天上地下只长在罗圣谷这一个地方。
诀曦收拾好那本书,将书房里的文书分类放好后,便准备回自己房中小憩。可却不知怎的,他的脑子里全是那罗圣果的事情。
但他其实对罗圣果并不感兴趣,诀曦觉得自己在神界位份已经很高了,不需要再增什么修为和法术,也不需要用罗圣果养伤。
不过他却觉得凉月倒是挺需要的。每次一想到什么好的坏的和凉月没什么直接关系的事,他总是会想到凉月。
不过这个果子是来增长修为的,毕竟之前在冥府,阳辰曾经对诀曦说过凉月被厉鬼所伤之事,后来身体底子便不太好,修为本来就不高,在那一次又减少了很多。
即使之后到天池养了一段时间,不过也只是将疤痕给去除了,而这修为短时间内暂时却是恢复不了。
诀曦想着想着,脑子里突然萌生了为凉月去取罗圣果的念头。可他心知,就为了这么点点修为和快恢复的差不多的伤,铤而走险冒着被腾莽攻击的危险实在没什么必要,故这念头还未十分成型时便就被他掐灭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诀曦终于是在蓬莱熬够了一年。
在他回天宫的那日,除了青衣和地仙小老儿外,连一向少言寡语的言辞都来了送他。
其实这趟回去,诀曦是十分迫切的,因为有两件令他头痛的事要急着解决。
第一件事情是他打算将凉月是清月的事情告诉阳辰,第二件事情则是魔界公主锦瑟要与他联姻的事情。
这段时间里,长泽常常会用法术传给个音或是遣百灵鸟为诀曦送信,告诉诀曦,神、魔两界对这桩婚事的看法,据长泽信中所述,天帝好像已经打算将锦瑟嫁给诀曦,希望能得到魔界的一大助力。
想到此事诀曦悠悠叹了口气,失神般看着青衣的身后青山,一时忘了此时还在与青衣他们在山门外告别。
从青衣的角度看去,就像是诀曦正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于是青衣心下以为经过这一年的相处,也许诀曦对自己处出了些感情,面上微微泛红,“仙君若不舍要不就留下来罢,想来太瑶真君多一个文书官也没什么要紧的。”
听到青衣说话,诀曦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但却一时没有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话,于是只微笑抿唇摇了摇头。
这番模样较之前诀曦来时已十分稳重了,言辞不由得欣慰道:“这一年来你的性子已愈发稳重了。”
他这欣慰溢于言表,朝诀曦揖了一揖,目送诀曦下山。
诀曦是要先下山,然后再做腾云打算的,等到言辞和地仙小老儿回去后,诀曦的身影马上快要成为一个小点消失在弯弯曲曲的山路尽头。
他走的是极慢的,像是打定主意以后都不会再来蓬莱,所以要认真看看这蓬莱的景象,以做怀念之用。
诀曦正缓缓踱着步子,嘴里含了根细细的青草,听到青衣正在后面轻声唤他:“小殿下。”
“有什么事情吗?”他淡淡回头,见她微微拎着裙裾,踮着脚从石子路上跑过来。
青衣的脸上被昴日星官布下的阳光照的有了些红晕,“我以后可以去天宫常常去找小殿下么?”她想了片刻,又接着道:“我想着之后若是再做了糕点,还是想给小殿下尝尝,这一年里头我都习惯了做好吃食便给您送来。”
是了,这一年来,青衣确实每次一做好糕点便会给诀曦送来品尝。虽说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青衣,但是看在那些糕点的份上,他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如今他以不喜欢用“小爷”这个词来向别人称呼自己,他有意想成为像阳辰那样行止有法的书生君子,可一时之间以前的毛病哪里那么容易改掉,只不过略略话少了很多,所以对于青衣所说,他只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青衣低着头想了片刻,略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我可以喜欢小殿下吗?”
这个问题将诀曦问住了,若是换作旁人或是别个仙子,也许诀曦不会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
这个问题如果是由一个青青涩涩的小仙子问出口,诀曦觉得也许自己并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可说出这话的是青衣。
他之所以愣在那儿,是因为青衣全然没有青涩之感,况且她也不是初涉情爱之人,又长了诀曦两万多岁,这样的问题实在让诀曦觉得她是故意装出来这样一副青青涩涩的模样。
诀曦一直知道青衣对自己心心念念了很久,也晓得青衣是之前沾惹下的不像是风流债的风流债。
他对于多年前这桩不是风流债的风流债其实是很在意的,当然这个在意是指向不满这一方面,他一向不想回忆那日的事儿,即使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可他就是不愿想起。
“不可以。”诀曦回答的很干脆。
其实诀曦觉得青衣提出的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奇怪的,所以自己的回答也显得很奇怪。
你喜欢就喜欢,为何还要去征求一下对方的意见,这实在是很多此一举的事情,所以索性他也多此一举的说了三个字的废话。
回到天宫后诀曦首先便想去景晨宫与玉落说话,可诀曦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玉落的身影。
最终还是一位婢女为他指了个他鲜少去过的一处僻静花园的方向。
诀曦到时,正看到百花盛开的小园林一棵千叶树下的秋千上正坐着玉落和九曜。
玉落此时睡着了,正靠在九曜的肩头,而九曜正低着头目含温柔地看着熟睡中的玉落。
诀曦瞧着,只觉得这场景甚是美好不过,有点像是之前在凡界清月靠在他的身上睡着的那副场景。他本想离开,不要打扰了自家姑姑和姑父的甜蜜时刻,正要举步时,他突然听到玉落说话的声音,那声音有些急切又带着喑哑。
玉落做了噩梦……
九曜忙一旁安抚着她,轻轻拍着玉落的背,玉落突然喃喃道:“思衡不要离开我,思衡不要去,那儿危险。”
因着四下安静,诀曦本来就离他们不远,遂将玉落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知道“思衡”是温不慕神君的儿子,他也知道这位温思衡神君曾经是要娶自己的姑姑的,只是因为在一万年前魂祭了,所以后来姑姑才嫁给了姑父九曜神君。
在自己的夫君面前提起别的男子的名字,诀曦忍不住去看九曜的神色,见他果真脸色不太好,连轻轻拍着玉落后背的动作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诀曦想:姑父其实是很在意姑姑提起别的男子的名字的。
如果一万年前温思衡没有魂祭,那么九曜是无论如何都娶不到玉落的,这整个神界皆知战神九曜和玉落神姬乃是相敬如宾,琴瑟和谐的好夫妻,可却不知道之前要娶玉落神姬的那位温思衡神君是如何对玉落用情至深。
这世间大概都是这样,那些根植于内心深处的喜欢,往往只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