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跟着甄彻见到了这些人，果然如他所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和他们简单交流了一下，得知他们都是克干镇人，来此寻找亲人。他们距离县城较远，中间还要穿过沙漠，因此不少百姓幸免遇难。

镇里的人会定期到县城买卖货物，本以为这次像往常一样，可以挣到不小一笔。不料遇到了屠城，外出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等他们发现不对的时候，西都县被屠的消息也传到了偏僻的镇子里。失去亲人的人们痛哭哀号，却再也换不回至亲骨肉。

“你们是来寻找亲人的吗？”

“听说北狄人走了，我们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带回去。大夏人都讲究一个落叶归根，我们不能够让孩子入不了祖坟，这才一路走了过来。”

清儿把他们带到了南门外的土丘旁，“这儿葬的，就是城中所有死去的人。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你们的亲人，但他们既已入土为安，还希望各位节哀顺变。”

看到两座巨大的坟茔，这些人无不动容，一个老者更是直接晕了过去，清儿赶紧让甄彻把老人扶起，将其救醒。

“您别激动，我知道您心里难过，但也要保重自己，若您的亲人在天有灵，看到您现在这样，一定会心疼的。”

老者眼中流出了浊泪，老来得子，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才刚成人就撒手而去，让他如何不伤心？若是当初劝他一下，让他留在家中，是不是就不会天人永隔？

得知西都被屠的消息，老者当即就晕了过去，若不是邻居劝阻，他当天就要跑过来为儿子报仇。天底下最绝望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如今六十岁了，还能再活几个年头？他多想用自己的命，来换孩子的命，为何上天如此不公？

若不是有人从鄯州回来，说县城已经有了士兵驻扎，他们也不会冒险过来，可是来了又能如何？尸体已经集中掩埋，莫非还要把这些人再挖出来一一辨认吗？

人死不能复生，更不能因此而惊扰亡灵，自己的亲人是人，其他无辜死去的人也是人。最恶毒的诅咒莫过于死后掘尸，挫骨扬灰，想把亲人带回去的信念此时在巨大的悲怮面前轰然倒塌。

横死已经是极大的不幸了，他们有什么资格再行诅咒，让亡灵不安？喑哑的哭声根本无法表达内心的悲痛，心脏似乎痉挛，在胸腔中不住颤抖。若彻骨的悲痛能换回亲人性命，他们宁愿粉身碎骨。

然而不能，连带他们回家都不能，看到地上还有焚烧过的纸钱痕迹，他们仿似看到了一丝希望，自己的亲人，如果还有能做的，恐怕就只剩下这个了。

纸钱纷纷洒洒，犹如片片雪花，为本就寂静荒凉的西都县城又添一份凄凉。而喉间无法掩抑的哭声，顺着寒风，传入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他们并没有多做停留，如他们匆匆而来一样，也匆匆而去。老者从坟茔前捧了一抔土，小心翼翼裹在了衣服里。自己的孩子，他不舍得他在外漂零，或许如此孩子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清儿心情有些沉重，回去之后依旧沉闷，不想开口。

甄金稍稍起了起身，让自己换了个姿势，“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来的是克干镇的百姓，是来寻找亲人的。只是，除了死去的亲人，城中再也寻不到他们的亲人了。看到他们难过，有些伤感罢了，你别担心。”

甄金安慰了她几句，然后把她拥入怀中，“娘子心地善良，见不得他们天人永隔。不过从他们的言辞中，我们得知克干镇没有遇难，也算是好消息了。”

这的确算是一个好消息，只要有人，就会有希望。想到他们说过要去延西谷看看，清儿赶紧收拾了心情。

“你在这儿好好休息，我去找王副将，看能不能借几个人出来，得赶紧去一趟延西谷。”

甄金也有事要和王副将商量，“你把他请到这儿来，我也有些事需要他帮忙。”

王副将倒是很爽快，同意借人过来，昨日他们打了胜仗，正准备摆酒庆功呢。若非如此，郑开将军也不会点头。

“我已经答应甄夫人借人了，不知甄县令想找我聊什么？”

甄金倒也不含糊，“借粮。若百姓真的逃到了延西谷，以县衙如今的存粮，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的生活，所以想请王副将帮忙转达给郑将军。”

王副将仿佛听到了笑话，“甄县令，这是你们县衙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自己的粮草还不够呢，要如何借给你们？难道你要我们的将士饿着肚子上战场吗？”

甄金不慌不忙，“之所以请王副将过来，而不是直接请郑将军，就是想和您详细探讨一下，您若是觉得可行，再把事情汇报给将军。您也看到了，西都县百姓惨死，大量良田成了无主之物，而大军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回朝。若是把这些土地用来屯田，到时候粮草充足，既能供给军队和百姓，也不用担心断了朝廷补给，无法生存，岂不是对你我双方都有利？”

王副将一声嗤笑，“甄县令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你让我们帮忙种田，自己坐收渔利，这不是把我们当作佃户了吗？”

“非也，如今的情况是，你们有人，我有田，如果各自为政，对谁都没有好处。你也知道，朝廷连年征战，国库早就耗得差不多了，与其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京城，不如自给自足。况且也不是没有先例，要知道，一开始在鄯州设县就是为了屯田，我们都不算是违反朝廷律例，相反，还会为朝廷节约一大笔开支。”

王副将混迹军旅，自然知道屯田的好处，只是这事他无法决断，还要将军定夺。按理说他们并非鄯州守军，没必要考虑屯田之事，可西戎人和北狄人一天不离开大夏国土，他们就一天也不能离开，长久下去，粮草必定会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