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外。
如今,一切变了样,早已不复前几日的盛况。
放眼望去,大门前偌大的一片空地上,只有那么十几道人影,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坐或卧,小声谈论着当下城中的一些趣事,聊以打发刻下这百般无聊的漫漫长夜。
大浪淘沙,沉者为金。
同样都是过来打探消息的,与那些早早离去的“同行”相比,这些人明显要更为专业一些。
不过,瞧着他们那一脸怎么也无法掩饰住的浓浓倦意,怕是也无法再坚持太久了。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现在远离众人,独自半蹲在一棵小树下的男子,虽也是满脸疲惫,可精神上佳。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炯炯有神,紧盯着柳府大门处不放,如同一只正潜伏在暗中,悄然等待猎物上门的豺狼。
此人名叫秦四,绰号“包打听”,相貌极为普通,扔到人堆里,一点都不会引人注目。
可在三官城中,论起消息的灵通,他若自居第二,方圆百里,无人敢称第一!
值得一提的是,城中许多人都以为,此人喜欢四处打探消息,乃是出自于本身的一种兴趣使然。
毕竟,瞧他的家境,比上不足,比下却是绰绰有余。
一年到头,虽然不能做到顿顿荤腥,可也能尽情的敞开肚皮,吃饱那香喷喷的白米饭。
但却没有人知道,这其实是秦四赖以谋生的一种手段。
那份家业,就是靠此慢慢积攒出来了。
正如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一样。大到官府秘闻,小到寻常百姓的家事,只要有买家肯出钱,他都会去千方百计的打探清楚。
同样,这一次过来,也是有人在暗中出了大价钱……
……
又等了会儿,见柳府大门处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秦四不禁有些失望的暗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今夜十有**又是白忙乎了。
念及于此,这位年方三十四五的汉子,索性站起来,用力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双腿,猛灌了几口酒后,便开始绕着柳府长长的围墙,慢慢小跑了起来。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一种习惯,作用并没有多大,只是能多多少少驱除些身体上的疲乏。
算算时间,到现在为止,已经连续在柳府门口蹲点了三天三夜没好好的合过眼,纵是铁打的汉子,也是很难承受,何况是已到中年的他?
能坚持到现在,只因为秦四年轻时曾经是大乾王朝的一名边军斥候,意志力上,要比普通人强上太多罢了。
许是因为他的运气一向不错,这一心血来潮的跑动,恰巧便遇上了翻墙而出的骆飞。
两人先是大眼瞪小眼的互视了半天,接着同时开口警惕的低声问道:“阁下是何人?”
“秦四!你呢?”
“我……”暗自对那每日送饭给自己的少年说了句“抱歉”后,骆飞反手一指围墙,面带真诚的说道:“哦,原来是秦大哥啊,久仰久仰。我叫曹小五,是柳府的家丁!”
“柳府家丁?”
“对,如假包换!”骆飞一拍胸脯,字正腔圆的回了一句。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
一听这话,骆飞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句“傻比”。
你大爷的,自己都报上了名字,老子耳朵又没聋,怎会不知道?
不过,他面上却是很恭敬的答道:“这还要问吗?
您秦大哥声名在外,三官城中又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小五虽是一名小小的下人,但曾随二管家多次外出过。
市井坊间之事,谈不上什么知熟能详,可也能算得上是略知一二。
像您这种被人津津乐道的大人物,我自然,自然是听说过的。”
这话,纯属是骆飞瞎扯。书呆子的记忆中,也根本就没有这一号人!
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此刻听在秦四的耳里,却是当了真。
在他看来,自己在三官城里的确当得上“声名在外”这么一说,而且看对方的表情,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良言一句三冬暖,于是,他便放缓了语气,轻声问道:“小五兄弟,那你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回家!”
“嗯?回家?”这话一出口,秦四胸中不禁有些疑惑。
就在刚才,围墙那边乱轰轰叫喊声,可是入了他的耳。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但那“人跑了”三个字,却是听得一真二切的!
微微一思量,这位暗地里靠着贩卖消息度日的汉子,心中便有了主意。随即,开口试探道:“小五兄弟,那你为何不走正门,非要半夜三更翻围墙呢?”
“唉,还不是柳老爷生病一事给闹的!”骆飞长长的叹了口气,脸色显得很沉重的说道:“家中老母病重,全家人都等着我回去。可柳府小姐又不批准……”
话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义愤填膺的又道:“人生在世,孝道当先!秦大哥,你说说,这会儿,我要不回去,那还能算人子吗?所以,所以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了!”
得益于前世执行任务时,扮演过各种角色,这一番话说下来,秦四心中顿时疑惑全解,伸手一拍,同情的说道:“小五兄弟,你说的很对,做的也很正确。换成是我,也肯定会那样做的!”
“嗯,我看出来了,秦大哥,您是位重情重义之人!”不轻不重的又送上一记马屁,骆飞话题一转,笑着说道:“秦大哥,如果您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别,等一下!”
“秦大哥,你还有事吗?”
“当然!”秦四突然笑得像只修行了上千年的老狐狸,鬼鬼祟祟的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后,低声说道:“小五兄弟,你想不想发财?”
“发财”这两字,可算是问到骆飞心坎里了。
要知道,他这次偷偷出府,是有用意的。
一来,太乙玄功第一层目前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没办法再拖下去了。
不仅需要连续七日内,每天赤身**的泡在水中练功两个时辰,而且行功过程的,还绝对不能被人打搅。
而这,呆在柳府显然是没办法做到的!
不说小丫头时不时的来串门,就是他那名义上的妻子,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发神经的一头闯进小院来。
二来,书呆子虽然已经西去,但他在这世间最后的一个执念,便是想回家探望一番。
对于骆飞来说,既然占据了人家的躯体,那这个心愿,就算是落到了自己头上。
无论如何,也得去完成的!
那么,问题来了。
不管是在府外的吃喝拉撒,还是去书呆子家中探望,说一千道一万,都离不开一个“钱”字。
可他身上目前只有纹银一两,显然是远远不够。
就这,还是书呆子以前偷偷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英雄无钱处处难,因此,这位柳府“赘婿”很干脆的吐出了一个字。
“想!”
另一边,秦四并不知道对方在这眨眼功夫,心中便已百转千回了数次,微微一笑道:“好,有这想法就好!小五兄弟,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半柱香后,在远离围墙二百步之远的偏僻处,骆飞和秦四完成了“交易”,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望着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秦四捏了捏已经空空如也的钱袋,忽地转身朝着柳府方向,阴恻恻的一笑,嘀嘀自语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嘿嘿……奴不忠,主必衰!有这么一个钉子在,将来老子的荣华富贵,就指日可待了……”
……
柳府大厅内,灯火通明,气氛显得非常压抑。置身其中,令人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大厅里,人不多,只有四人,两坐一站一跪。
上方,柳箐高坐首座,面冷如霜。
大管家——柳三林,安坐一侧,脸色阴沉的有些可怕。
另一边,夏雨低头站着,脸色凝重。不时用同情的余光,偷偷投向了跪于地上之人。
此人是位体型瘦弱,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姓曹名小五,家中排名老五。
骆飞在府外信口开河,胡乱冒充顶替的名字,原主人就是他!
此时,这位入府两年多的少年,已是面如死灰,牙关不住的打着颤,身躯也是哆嗦个不停。
一阵沉默后,柳箐猛的一拍桌子,厉斥道:“说!曹小五,你为什么要偷拿府库中的纸钱,送于骆飞?”
“回禀小,小姐,小人没,没有偷拿……”
“没有偷拿?哼,谁信?”
“真,真的!”少年头不自然的缩了缩,胆怯的说道:“小人只是,只是按照小姐您的吩咐,将刘管家留下的钥匙送,送给了姑,姑爷。至于那纸,纸钱是,是姑爷自己拿,拿的!”
“他自己拿的?”柳三林眉头一皱,有些不解的插嘴问道:“曹小五,他又不知道库房在哪里,怎么会……”
“大管家,是,是……”
“小五,是你带的路,对不对?”夏雨忽然也大着胆子,插嘴问了一句。
这话刚落,柳三林便有些不悦的一瞪眼,立即拂袖而起,准备出言呵斥一番。
自己身为柳府的大管家,这二十几年来,兢兢业业,忙里忙外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插上那么一句嘴倒也罢了。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不过只是小姐的贴身丫鬟,这种场合之下,能有你说话的份吗?
像是知道这位大管家的心思似的,柳箐挥了挥手,嗔怪的横了小丫头一眼,出言安慰道:算了!小雨还小,柳叔,你就不必和她计较了!”
“是,小姐!”柳三林微微弯了弯腰,重新坐了下来,看着地上的少年,喝问道:“曹小五,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带的路?”
“是,是的!”
“那你为什么要给他带路?”
“小,小姐,姑,姑爷是二管家,他说话,我敢不,不听吗?”曹小五有些委屈的小声辩解道。
“哦,那倒也是!”柳箐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少年的说法。
她虽然是柳府高高在上的小姐,可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自然知道“管家”二字在下人中的份量。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柳府是个王国,那管家就是官居一品的宰相大臣。
“治家如治国啊!”心中暗叹了一句,这位柳府的小姐接着问道:“曹小五,那他拿纸钱时,有没有说些什么?”
“~”少年迟疑了片刻,努力的回想一下,才开口回答道:“小姐,姑,姑爷没说什么,倒是给小人讲了一个很奇怪的故事!”
“故事?”听到这话,小丫头陡然间又来劲了。
朝自家小姐调皮的一吐香舌,也不去看大管家那张更黑的老脸,对着少年眨了眨眼后,便有点迫不及待的问道:“小五,什么故事?赶紧说来听听!”
“这……”曹小五又迟疑了。
“曹小五,你就说吧!”柳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正好我也想听听,他又玩出了什么花样?”
“是,小姐!”得到了小姐的首肯,少年的胆子瞬间变大了许多,感激的看了小丫头一眼,便将故事娓娓道来。
“姑爷说:
他曾经有位秀才朋友,在一次赶集的途中,偶遇了一位天仙般的富家女子,当即心生爱慕,可是因自家贫困潦倒,秀才又只能将这份爱慕之情深藏心底……
后来,富家女因相貌错众,传言会被皇室选为秀女。
一入候门深似海,面对这种情况,富家女自然不愿意,于是就想赶在宫中来人之前将自己嫁出去,以绝了皇室的心思。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试问一下,天下百姓又有谁有胆量,冒着杀头的危险,来和皇帝抢女人呢?
就在富家女绝望之际,秀才觉得这是上天赐于自己的机会,遂当机立断,义无反顾的迎娶了她。
只是有些不幸的是,这位秀才在成婚后,很快就得重病死了。
临终前,此人在世间许了一个愿望。愿从此不入轮回,生生世世的守护在自己的妻子身旁,只求可以随时的远远看上一眼……”
故事讲到这里,少年又陡然想起姑爷念过的两句诗,不禁下意识的照搬了出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