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冽觉得最近好像每次看到言晟微，都是这种鸡飞狗跳的混乱场面——不对，也不全是，上次见面还是比较温和的。但是再往前数，就是贤妃拜见、皇后下毒那次。

说起来这场面似曾相识，乱糟糟的一团、娇弱的贤妃、和游离在状况外的皇后，跟上次几乎是一模一样。他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一次两次的搞这些事，这些人真的当他是傻子不成？想着，一道目光瞥向贤妃。

言晟微此时已起身，快走两步出来，盈盈下拜：“臣妾叩见陛下，请恕臣妾无礼，贤妃妹妹似乎需要请御医。”

贤妃……妹妹？唐冽挑眉，古怪地看了言晟微一眼，却只看到了个脑瓜顶——这女人又在装贤良淑德温柔恭谨了。他无奈，下令：“虎头，派人送贤妃回宫，找徐御医来诊治。”

小太监虎头应了一声，先赶紧搀起贤妃。贤妃其实只是恶心想吐，倒也没那么娇弱；尤其刚被皇帝陛下瞥了一眼，就算真娇弱也得坚强起来。

虎头一手扶住贤妃，一手扯住滋哇乱叫的夏笙，要她冷静下来一起先送贤妃回去；同时又指派两个小太监，一个快去请御医，一个快去池塘捞人。不一会儿，池塘边就回复了平静。

***

言晟微颇为赞赏地看着那个小太监，这么机灵的孩子，做太监当真可惜了。

“他之前在战争中受伤，才去了势，跟在朕身边。”唐冽看出了言晟微目光中的可惜，道。他其实也觉得很可惜，但那伤实在是地方太那啥，不切掉命就要没了。正好登基之后，他身边需要这样一个得力的人，征求虎头同意，才真的让这孩子变成了太监。

没想到唐冽会跟自己解释，尤其这讨论的还是男人某个不能说的部位，实在让言晟微非常尴尬。而且这种事为什么要跟她解释啊？有什么必要跟她解释吗？难道是……做好人有瘾？

感觉自己知道的似乎太多了，言晟微赶紧笑了笑，转移话题：“陛下不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吗？”

唐冽其实是下意识地解释，毕竟如果是以前，言晟微肯定直接就问出来了。到底相处了这许多年，了解和默契还是有的。见言晟微转移话题，心里大概知道她没想自己什么好事，也不戳破，只反问：“皇后不问问朕怎么过来的吗？”

言晟微回答：“即便贤妃妹妹想做什么，也不至于太过低估陛下，一模一样的招数连着跟同一个人用。”不过这么一想，倒是知道贤妃为啥满头大汗还不走了，她大概是想给自己折腾弱一点，好让唐冽心疼？傻妹子，不值哟。“所以陛下肯定是自己过来的。至于陛下是因为什么事想过来，臣妾不知。”

豁，唐冽突然笑道：“皇后胆子倒是突然回来了。”果然还是这幅机灵的模样看着颇为顺眼，以前那个瑟缩谨慎的她，尤其上次贤妃去挑衅时她那傻愣愣反应不过来的模样，真的太碍眼了。

言晟微老老实实地说：“臣妾怕陛下觉得臣妾是在说假话。”

***

上次唐冽走后，言晟微格外反思了一下自己跟唐冽说话的方式。自从想保命之后，她同唐冽说话便分外小心。她很清楚自己以往心直口快随心所欲惯了，一朝失势若再口无遮拦，不知道哪句话说不对就会万劫不复。于是她给自己规定，把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当做唐冽来演习，每一句话都要想好后果再说。

这就直接导致她啥都不敢说。

这样好像也不行，甚至差点激怒唐冽。于是她又想到一个方法，在脑中不断模拟唐冽可能与自己产生的对话，然后反复推敲应答方式。

那段时间她几乎见不到唐冽，所以有大把的时间来想这些问题；何况相处这么多年，她对唐冽还算是很了解的。于是对很多问题，她都想到了基本的应对方向；至于细节，肯定还得靠临场发挥。

当然，唐冽跟她说话不会按照剧本来，如果出现不能应对的意外情况该怎么办？言晟微想到了一个很鸡贼的方法：问他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他肯定要回答一句，而她就抓紧时间想两句假话出来。

本来想的是挺好，谁知道贤妃入宫以后，俩人碰面的次数多了起来；她刚学习这种直接与人交锋的方式，应付不过来的情况多了些，于是这招不自觉地用了很多次。

直到唐冽指出来。

但是这一点也给了她一个意外的收获：唐冽现在似乎不太急于弄死她了。再结合选秀的事，他直接怀疑到顾言，而没有迁怒于自己，足可以证明这一点。

反复推敲情况之后，她觉得自己一定程度上可以胆子大一点，有些无伤大雅的想法，说出来应也无妨。唐冽会肯放过自己，主要是觉得自己在他的掌握之中；而他知道自己不傻，所以自己装傻，一定要有个度。

他提出质疑，她就有所改变，也许正是他期望的反应——她的一切尽在掌握。

***

果然，唐冽笑问：“皇后为何要怕？皇后又是在怕什么？”

额？言晟微沉思了一下，偷看着唐冽：“怕…陛下恩宠渐失？”随即在对方挑起的眉头中迅速改口：“怕死。”

“怕死？”这个答案倒是让唐冽有些意外，“皇后也会有怕死的时候？”

你这问的不是废话么？死都不怕，我看起来有那么彪？言晟微心中吐槽，嘴上回答得却甚为正经恭谨：“死过一次，方知生之可贵。”

唐冽心有戚戚。志在天下南北征战，他躲过的算计刺杀无数，生与死如何选择，还是有些发言权的。虽然心怀大志的贵士们总喜欢把死亡当做升华，嚷嚷着用命去博美名，但那都是躲在众人的保护之后，没有经历过血与火磨难的人才会有的天真。真的经历生死关头，总会更爱命一些。

其实算起来，言晟微也是这么被一路保护着的。这么多年唐冽一直让她隐在幕后，不为人所知、不为人注意，着实给她省去了很多麻烦。所以言晟微第一个生死危机，反倒是唐冽带来的。

能让言晟微怕死，倒是唐冽的一个意外收获。唐冽对言晟微下死手，并不是多恨她；恰恰相反，他很知道言晟微对自己的感情，要说不感动、不动心，那就太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