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后高三上学期就正式结束了，寒假里的补课并没有晚自习。陈郁写完作业后，想着对方应该还没有休息，便拨通了麦禾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陈郁想不通，难道这时候她在家里开派对？

“有点事情和你说。”陈郁戴上耳机，坐到床上。

“那你等下，我把音乐声音关小一点。”

音乐声突然间变得清晰，前奏一响起，陈郁就知道是《有何不可》。

“文艺复兴呢你这是？”

小学和初中的那几年，这首歌几乎是承包了淮川所有的商业街和游戏城，陈郁清楚地记得之前很多女同学的QQ空间背景音乐都是《清明雨上》还有《庐州月》。

“我最近疯狂地迷上了许嵩，”麦禾将电脑的音量调小，凑近手机话筒，“可我小学的时候还觉得他非主流，果然人是会变的。”

“前几天你还说爱吴青峰一辈子，啧啧！”

“我现在欣赏许嵩不代表我就不爱青峰了呀！你这叫偷换概念知道吗？”

“考得怎么样？”

“610，我知道这分在你们理科班算不上什么，但我已经尽力了......”

“我觉得挺厉害的，听说这次文科数学很难。”

麦禾在高二那一年里永远是在年级五到十名之间晃悠，她当时的解释是“养精蓄锐”，说要把冲劲放到高三来用。不过从这学期开始，她的确是冲到了前三名，期中考还和文科班那位大神王牧其并列第一。

“这次全靠数学，否则我就凉凉。感谢老班当时给我打下的良好基础，高考结束我一定要请他吃顿饭！”

“我们选了前三十成立冲刺班，我没选上。”

“废话，你要是选上了就不会大晚上给我打电话。你这丫头每次都是报忧不报喜，把我当免费树洞呢？呸！”

“就想被你骂骂呗，骂清醒了我就能重新燃起学习的斗志。”陈郁轻轻戳着屏幕上麦禾的头像，那是她高一的时候给麦禾画的路飞。

麦禾猛抽一口凉气：“你这受虐倾向很严重啊——莫非是PTSD？”

“打住！”陈郁清清嗓子，“说正事呢，我妈放学接我的时候说，她觉得我是因为之前准备新概念所以耽误了学习。”

“胡说，你明明是因为分手......”

“麦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错了，你继续，你妈又说了什么？”

“她倒也没有怎么批评我，但她说我大学报志愿必须选理工科，要不然就金融。”

“志愿不是我们自己去学校填吗？她又不知道你最后选的是什么......”

“反正我现在就很困扰，你知道我一直想去厦大读中文系的。但我妈说她认识的那些比我大一点的哥哥姐姐，大学读理工科专业的后来发展的都挺好。她还说，我连决赛都没进，说明在文学上并没有什么天赋，还是趁早认清现实比较好。”

“你语文成绩这么好，怎么就没天赋了？”麦禾为此打抱不平，“一次新概念没获奖就代表文学的路走不通？说不定是看你文章的编辑不好这口。”

“其实在给你打电话之前我和我姐姐文天聊了很久，她说了很多过来人的经验之谈。文天之前也是在生物和经济两个专业之间徘徊，最后还是选了经济。”

“经验之谈这种东西，本来就不能过分夸大它的效果。”

麦禾今天倒是一本正经，陈郁一直都觉得她很有做大学教授的天赋，如果不算上她偶尔过于跳脱的性格。

手指轻绕着耳机线，陈郁将两条腿圈在怀中，下巴靠在膝盖上，“此话怎讲？”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麦禾停顿片刻，估计是在组织语言，“我们俩一起去吃牛肉面......”

陈郁打断她：“我怎么感觉你以前给我举过这种例子呢？”

说到牛肉面，陈郁突然发现她很久没有再去关注过那家台湾面馆，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开。一碗普通的牛肉面卖那么贵，里面的牛肉还少的可怜，消费者协会就应该好好整顿才对。

“故书不厌百回读，好话不厌千遍讲。一般人求我还来不及，你嫌弃什么？”

麦禾永远能够信手拈来，理直气壮。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原句是什么，苏东坡听到了还不得半夜托梦骂你，乱改人家诗句。”

“好意思说我？你在考场上杜撰的名人名言还少了？上回老高在班上读你的那篇54分的作文，里面那句‘认识你自己并做自己的事’应该是柏拉图说的，但你写的是蒙田。”

一听到柏拉图，陈郁就想起高二的政治课。《政治》必修四对于陈郁而言是一切噩梦的源头，从探究世界的本质那课开始，她就感觉面前那扇通往哲学殿堂的大门被狠狠地关了起来。

“我的确是在蒙田的文章里看到的这句话，可能大师之间就是这样相互欣赏吧。不过说到蒙田，我最近又看了他的随笔......”

“打住，言归正传好吗？”麦禾深知陈郁的脑回路一向异于常人，如果任由着她说下去，这个晚上的作业估计就写不完了，她还有两张政治试卷呢。

陈郁乖巧地闭上嘴。

“说到哪了？哦，说到牛肉面。假设我们去了新开了一家牛肉面馆，之前吃过的人说味道的确不错就是太辣，建议我们点微辣。我先尝了一口，我发现这点辣度根本不行，就又加了两大勺辣酱。后来你也照做了，因为我们俩吃菜的口味还挺像的，但结果却是你被辣到肚子疼。”

“讲完了？”

陈郁等了半天没有下文，便把这个故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这不就是小马过河吗？”

“非也非也。”

哲学大师麦教授慢慢悠悠地解释：“寓言故事都是给小朋友看的，现实的残酷根本不会展示出来。我想说的是，别人介绍的那些什么经验啊，方法秘诀啊都是别人摸索出来的，它不一定就具有普适性。”

“当然，经验之谈跟那些毒害人的鸡汤还是有所区别，但归根结底方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参考可以，但如果要把它当成信条那就太过了，所以我说不能夸大效果。”

“这跟牛肉面有什么关系？”

“你想想，有些人建议我们点微辣，那是因为他们本身不能吃辣，但这个建议本身没有问题，因为不够辣我们可以再加。但你看我一下加了两大勺辣酱，你想都不想就跟着照做了，最后被拉的肚子疼。可按理说你应该先尝一口再作决定，或者先加一小勺试试看，不是吗？”

陈郁渐渐明白麦禾的用意所在，她确实一直以来没有考虑过这些。对于身边人给出的建议，她通常是照单全收，毕竟也都是出于善意，倒是没仔细考虑过到底要怎样去处理这些信息。

“人应该保持一种批判性思维，虽然我平时看女魔头挺不爽的，作业布置那么多还总是拖堂，但不得不承认她这话说的还是在理。”

“嗯，你今晚说的这些够我好好消化一阵子。”

“讲真的，我一直都觉得你的梦想很酷。反正不管以后你走哪条路，我都会无条件支持。”

“你怎么能‘双标’呢？刚刚不还说要批判性思维？我干什么你都支持？”

她们一同笑起来，麦禾在电话那头肆无忌惮地喊着：“只要你带上我吃香喝辣，我保证永远都做你的死忠粉！”

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某音乐软件的日推歌曲，陈郁突然间觉得似乎是老天在暗中鼓励她。

这是朴树的《平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