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翠叶上的第一滴凝露,在微醺的晨光里沿着那叶的经脉,缓缓坠下时,那尖锐的鸡鸣声便划灭了黑夜的深沉,刺亮了广袤的长空。
虽是深冬,但姚府的庭院里依然是锦花遍地,香甜甜地熏染了满院。沈棕清从长夜里醒来,鼻间口间都充斥着那花蕊的清甜气息。
沈棕清推开“姚府”西房的木门,一抬眼,便看见了姚太太正轻举着一把细长的银剪,微屈着细腰站在繁茂的百花从里。沈棕清走近,冲着姚太太的背影,道了一声:“姚太太早安!”
正在专心裁剪的姚太太全然不知沈棕清站在自己的身后,被他这一声问好,倒是唬了一大跳,她忙忙地收起那还没有显出的惊慌,轻含着一声笑,冲着沈棕清也道了一声,“早安!”
一番寒暄之后,姚太太引着沈棕清进了四合院的北上房,这间屋子极大,姚先生和姚太太二人就住在这里。许是这二人才成亲没多久,姚府的门上、窗上、柱上……都还贴着大红亮油膜纸剪出的喜字,只这“喜”字也并非很新,都略略地泛着些许的黄,有些没有糊严实的边角已经翘起,或是已经破损。
这姚府的“喜”字里,包含的欢欣已经被另一桩喜事代替,所以也就无人管那门上、窗上、柱上……的“喜”字“状态”如何了。
只见那走在沈棕清身前的姚太太,挺着直直的肩背,她一手扶住后腰,另一手则小心翼翼地在腿侧轻扶、微摆,只是她面前的小腹却还是平平如前,姚太太生疏地谨护着小腹,或许她才刚刚晋升成为母亲!一切都还是新生的,新生的生命,新生的生活!
“怎么不见敬柏兄,是还没起吗?”紧跟在姚太太身后的沈棕清笑问,眼睛却不自觉地四处看去。昨夜黑漆漆的连在一处的房舍,现在都经纬分明的沐浴在彻亮的晨光里,这姚府由四面大房连接而成,四檐在天尽处,紧紧地咬合勾连,檐下的大房又被分成若干小间,即便是嵌着“姚府”大门的那一面墙上,在大门的左右两边也都各钉了一间房,四墙围成的庭院里,山林溪涧、奇树香草、蝶鸟鱼虫,应有尽有。此刻,姚家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呈在了沈棕清的眼前。
“敬柏他五更天的时候就起了。”姚太太笑说着,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们都习惯早起,所以早早地就开始拾掇了,敬柏一早就去了库房里,估计现在应该是在铺子里了。”
走进厅内,姚太太一边说,一边提起那只垂在腿侧的右手,请沈棕清坐下,沈棕清还未落座,丫头们就已经捧了热茶与早食过来。
“沈公子,敬柏出门的时候说,想请您早饭后去姚家的仓库还有各铺子里转转,一会等您收拾妥当了就让管家送您去!”
沈棕清很是惊喜,他万万没有想到,昨日还被店家揪着衣裳的自己,今天就受到亓城姚家的这般礼遇。
那姚太太见沈棕清只顾愣神也不回答她的话,还只当他不乐意,仍又对着他笑说:“沈公子您别怪,近几年敬柏一直在扩大他生意的范围,所以就一直想给自己找个帮手,他昨晚还和我说呢,早就听闻京安有个‘沈记’虽然估摸不大,但是口碑却极好,早就想和‘沈记’合作,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没成想竟然能在路上有幸结识沈家的公子。”姚太太略顿了顿,抿了口瓷杯里的清茶,“许是他急了点,若沈公子不想去……”
“要去!要去!”姚太太话还没讲完就被沈棕清给打断了,“承蒙敬柏兄这么看得起我!我是一定要去的!”
姚太太百般欢喜,“那我这就和管家说去,让他准备准备!”
管家先是带了沈棕清去姚家的药铺里,那姚家的三间药铺都挨于一处,整整地占了半条街,肉眼所能见到的药铺门前都遥遥展展地挂了个“姚”旗,规格甚是气派。
姚敬柏引着沈棕清沿街移走,只见那连成一线的铺房门下分别挂了个“壹、贰、弎。”的序号,问诊的病人由“壹”房出来,再进“贰”房,再进“弎”房……动作连贯有序。
姚敬柏笑呵呵地引着沈棕清讲解观看。
只见那“壹”房,只巴掌大小,进门一张长桌堵在正门口处,将这“巴掌房”一分为二,桌里七八个大夫依次落座,桌外对应着排有七八列待诊的长队。
再见那“贰”房,面积巨大,三面墙上都挂满了小小的药屉方格,药屉直逼房顶,其中一面墙上有一小门,门上别着一把大锁,那门直通着姚家的仓库。贴着三面墙壁,“贰”房里又摆出三个齐腰大柜,柜子相互之间无缝承接,柜中约有十来个抓药的伙计,在三面大柜整合而成的空间里来回奔窜取药,每一截柜前又都站了三个称量的伙计,统共九人,依序站列,齐腰柜外无一摆设,只留一片灰扑扑的空地。
进了那“叁”房,面积相较于前两间更是大了些,且还高出许多,“叁”房沿墙开了许多窗子,房顶处也设有许多连接外界碧空的窗格,窗格不大,都烟囱一般凸在顶上,房里约有上百个煎药的火炉,那炉火均免费提供给病人煎熬药剂,因而这“叁”房里挤了满满地一屋煎药、闲扯、买卖东西的人。虽有上百个炉火,但好在“叁”房窗格众多,因而这屋里倒也没有浓烟缭绕的呛感。
沈棕清从未见识过样的药铺建造结构,与沈家的规格完全不同,甚至于沈家的那间小药铺在“姚记”的比较下,竟像尘埃一般匍匐在了最低处。
沈棕清呆呆地望眼前出现的一个又一个的惊和喜。
看过“叁”房后,姚敬柏引着沈棕清绕到街后。
一个高大雄伟的黑漆铁门出现在了沈棕清的眼前,那铁门宽阔锃亮,由地面直插上房檐,铁门严紧圈绕,即便是缝隙处也渗不出半丝光亮。
姚敬柏一脸严肃地从袖中拿出一只镀金长钥,转开锁圈,一股药草香便迎面冲来,眼前这森森的大房猛地将沈棕清震慑住,此刻,即便他是一只燃着强火的蜡炬,也还是照不亮这满门的墨色。现在这铁门下的沈棕清与昨夜姚家大门前的沈棕清相比,反而更像是黑影下无助微小的弱光。
那铁门隔出两个世界,一界明亮喧杂,一界幽暗静默,在明暗掺半的铁门处,高高地飘悬着被那推门的强力卷起来的尘埃,尘埃飘散,却更能衬出这房中,幽幽闪出的清冷暗色。
暗色深处,一列列冲天的黑木实架填满了整间大房,架上堆满了严严的草药,房内不设一窗,只在顶沿出开出一个小小的窗格,窗格与地面之间竖着一架直梯,顺梯而上,推开窗格,便是一个极大的晒台。这房与街前的三间店面背靠背地相对,前街分三间门店,而后街就只有这一间大房。房里尽头处有间极小的木门,那木门贯通着“贰”房店铺,木门被里外上锁。
沈棕清定在一半明亮一半幽暗的高大铁门下,凉风掠起他的棕发,发尾在清亮的晨光的飘动,而他额前的两绺发丝却浸在了幽暗的光影里,与大房里的安静与黢黑融在了一处。
沈棕清不想也知道,这便是姚家仓库了。
沈棕清怔怔地看着,几次想欲开口说话,却又都缩了回去。他紧跟在姚敬柏的身后,四处观望。
沉默之间,
沈棕清心底那还欲西行的计划,搁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