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安城的阴雨已经连连绵绵地下了整整一天,此刻赵远楼正怀抱着他那刚刚落地,才被大夫从鬼门关处拽回来的长子——赵步霖。
赵步霖是个早生的孩子,还未足月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这纷繁的尘世里。很多年之后,他才会知晓这阴寒的世间回馈给他的竟是无边的苦痛。
然而此刻,赵远楼正亲昵地抱着这个自己“失而复得”的如鼠般大小的孩子,抱着他就是在拥抱整片的天地,当然他也满心地欢喜地盘算着要将自己即将要开拓出的整片天地都交付于他的手中。
毫无疑问,赵远楼挚爱着这个孩子,因为他热切地爱着在他生命里出现的为数不多的且真正属于他的所有,所以他怀中孩子是!躺在床榻上的刚刚才生产完的女人也是!
赵远楼抱着赵步霖小心翼翼地挪至赵太太的床沿边,亲昵地唤着双眼倦合着她太太,近似密地在她的耳边,道:“榕英,真真是辛苦你了!”
榕英微微睁开疲倦的双睑,冲着坐在床沿边的父子二人温柔地笑了笑,她把所有的话都书在了自己疲倦的笑容里,赵远楼看着她,再看看自己怀中的孩子,也不说话,寻着她的模样,笑!
仿佛在笑中已经交结了二人所有的言语,这二人的笑里就有不说自明的默契,她懂他的艰辛,他也理解她的不易。
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了多少的风雨,才求得了这静默无言,只需浅浅笑意即可互明的相守……
半晌,砚菊着管家走至赵远楼的身边,管家在他的耳处低语了几句,便又快速地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管家走后,赵远楼悠悠腾出一手,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抚在了榕英的脸边,又是一笑,他轻缓地将初生的赵步霖放置在榕英的身旁,笑望着床榻上的母子二人,“我去去就来!”
赵府客厅中,与赵远楼一道外出谈生意的“赵记”账房正立在椅边静候着赵远楼。
赵远楼快步走至厅内,朝着账房摆摆手,示意他落坐。账房也极明白地捡了就近的木椅坐下了。
账房还未坐稳,便迎来了赵远楼的问声,“药材可都安置好了?”
“好了,我亲自找的地方,就在亓城里!”
“那信……”赵远楼顿了顿,缓缓地呼出一口长气,继而又说道:“信,也送出去了吗?”
“今儿天亮送出的,因为咱们是晚间走的,且又走得急,我就嘱人等天亮了再送。”
“嗯!办得好!”赵远楼端坐在一张花木雕漆的大椅上,说着话,他的脊背又不自觉地向上挺了挺,“那……是怎么回的?”
………………
亓城中也飘了一整天的绵绵细雨,雨天下,到处都是阴冷湿潮,为本已朝暖的天儿又添了些凉意。
“姚府”的上房里,姚敬柏正怀抱着初生的姚霁安,满脸欢喜地来回走动。此刻姚霁安就在姚敬柏宽厚的胸膛里安睡,床榻上躺着才生完孩子的梓兰,虽是虚弱,但她仍是满脸幸福地仰望着走在房中的这对父子。
房中,炭炉滚滚地燃烧,为满屋里映衬出了彤红的火色,与房屋外阴寒湿冷的冬况相比,房内无疑是暖融融的春色了。
姚敬柏就在房中抱孩子与床榻上的梓兰的你一言,我一语地笑谈着,谈笑间,管家进了房里,站定在姚敬柏的面前,微微地抖动着双肩,拂去沾在绒衣上的细雨,“先生,南街的沈掌柜说‘今儿雨大,他和沈太太就不过来瞧小少爷和太太了’!”
“嗯!知道了!”姚敬柏一边点头一边摆手示意管家出去。
“也是,这雨下得是不大,但沾在了身上也是怪烦人的,何况予梅还有身孕,不好走!不来就不来吧!”躺在床榻上的梓兰略休息了会,精力也已经恢复许多了。
说到孙予梅怀有身孕,正抱着孩子的姚敬柏饶有兴味地笑说,“若予梅日后生了个男孩就和咱的霁安一块做生意去,说生了个女孩正好就许给咱们霁安,你说好不好?”
梓兰笑道:“沈棕清还能就不回京安了,他的根基可都留在京安呢,若予梅生的也是个男孩,兄弟俩人一起做生意倒是好!但若生了个女儿,再让她嫁到亓城来,你看他俩还能舍得?”
“这京安和亓城离得也不算远啊,再说这小女儿嫁到了咱们家还能受委屈?”姚敬柏一脸正经地回复梓兰,转而又笑盈盈地,道:“小女子见地!”
梓兰笑了笑,不回他,又似想到什么一般,望着姚敬柏,“敬柏,你为什么对沈棕清这样的信任?就因为他是‘沈记’的少掌柜?”
姚敬柏骤然止笑,扯了扯嘴稍,又细细笑言,“这个问题孙予梅好像问过,嗯?”
“你们生意上的事情我是不懂,但这沈棕清总不会一直留在亓城的吧!既然他迟早要回京安,那你还把‘姚记’的事样样都交付与他?”梓兰疑惑地追问。
姚敬柏愣了半晌,抬头笑道:“梓兰,我是个生意人!我们都是生意人!”说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姚敬柏就抱着姚霁安浸在这长久的沉默里。
怀中的姚霁安从这沉默里啼出一声哭嚎,姚敬柏慌忙地将其安置于梓兰的怀里。
在梓兰的安抚下,姚霁安只轻微地哼出几声,转而就又回到了甜美的睡乡里,梓兰抚摸着姚霁安圆圆的肉脸,忍不住地欢愉一笑。
却见姚敬柏已经背过身去,一双有力的大手就负在他宽厚的脊背上,暖红的手心朝着床榻上的梓兰母子。
姚敬柏脸朝着紧闭的房门,双眼微微地蹙着,黑亮的瞳睛幽幽地闪出亮色,他紧盯着那闭合着的房门,似是能够将这木门看穿瞧见屋外的细雨一般,紧闭的双唇慢慢开启,像是再回答着梓兰的疑问,却又像是再对着自己说话,“沈棕清若能留在亓城,也好!若他回了京安,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