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辗转，马车终于摇摇晃晃的一路驶进了城池。

某人撩开纱帐，骚气的伸出手打了个响指。

守城的士兵把武器一横，还来不及出言盘问，就被车窗外伸出的一只修长的手，吓得缩了回来。

一个傻呆呆的还在诧异，另一个眼明心亮的，离老远就看到了标识，持矛的手早就用力一挑，勾下双方交错的长矛，一个眼神飞过去，示意放行。

压低声音道，“喂，傻子，看什么看？”说着扬起下巴示意。

另一个顺着眼神看去，啥？这不过是个，等等，这不是那位？呀，惹不起惹不起惹不起，“您请，您请，您请”。

匆匆开门放行，马车大摇大摆的驶进城，檐上挂着的铃铛清脆作响。

车里的墨言好奇的，从车窗帘子的小缝向外张望，不似想象中的绚丽奇异，反而带着古朴的气息。

不远处的城墙由一块块红砖累成，没有京城里精致秀美的亭台楼阁，反而，是一幢幢毛毡制成的帐篷屋。远处水草丰茂，绿意盎然。

虽然于她新奇可观，但，倒也不失为一方风景。

小贩守着摊位沿街叫卖，街道上干干净净。

一群小孩子在玩蹴鞠，看到王府的马车纷纷停下，恭恭敬敬的行礼。

其中一个短衣小胖子正踢的起劲儿没注意到，等小伙伴拉扯他时，他正抬起脚，准备来个冲刺猛踢。抬头看着马车一愣，力道却没收回来，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小胖子重重的吨了一下，却也不恼不哭，只咧嘴冲着马车笑。

啊，好可爱的小胖子。

墨言看着小胖子傻傻的憨厚笑容，不由得也咧开了嘴角。

阎浚注视着这一大一小，没说话。不一会儿，车窗里飞出一两银子，落在人脚边。

“拿去玩吧”，“谢，谢王爷”。小胖子捡起银子，乐颠颠的躬身道谢，然后美滋滋的招呼小伙伴去买糖人。

“嗯？”墨言转过头，揶揄的打量着一本正经的某人。“这么大方？”说着，伸手掏向荷包。

“本王一向乐善好施”。“哦，乐善好施”。墨言假装相信的点了点头。

介于几天的相处，对他这个人也逐渐熟悉起来。说到底，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一时心血来潮，掏出一个银子塞到他手里，像哄小孩子一样说道，“呶，拿去买糖去吧”。

买糖？小姑娘这是对他熟悉些了？还会开玩笑了。

阎浚盯着手里的一小块银子，小姑娘软软的手指扫过他的掌心。“那就，多谢夫人了”。

“没关系，乐善好施嘛”。小姑娘学着他的样子，自己倒先笑了。说罢继续看向窗外，内心暗自赞叹着大月氏的地势风貌和新奇街市。

阎浚盯着她的背影，确定认真看向外面的她暂时不会回头后。默默抽出一张手绢，小心翼翼的将小块银子包好，装进里怀。

轻手装作不经意的拍了拍胸口，摸了摸小块的碎银子，低头露出浅浅的笑容，片刻后，又端起王爷架势，板着脸将笑意收了回去。

只有手指，时不时抚上胸膛，本就过分白皙的脸庞，倒是有几分，西子捧心的意思。

以至于，墨言时不时的，暗戳戳的瞧他一眼，就怕他有什么旧疾复发了，车里就他们两个人，再说不清楚，她就成大婚谋害夫君的千古罪人了。

没猜到她小心思的某人，对于时不时飘来打量的眼神，倒是格外的得意，不由得假装自然不刻意的捋了捋头发，试图露出心中完美的侧颜，坐的也是更加端正了。

“小姑娘不好意了，居然还偷看他。没关系，自家夫君，尽管大大方方的看”。

“他干嘛一直捂着心脏，脸还这么苍白，该不会，有什么不好吧？”墨言想着想着，不由得清了清嗓子，以备不时只需，好随时大声呼救，以示清白。

两人就这样心思各异，一路无言，暗自互相打量着。

马车一路向前，街上行人纷纷行礼避让。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就停在了王府大门口。

王府张灯结彩，红绸满眼。身穿黑红色吉服的管家和侍女们，早已等待多时。

下了马车，不劳吩咐，管家老爷爷就已经接过王爷随身的东西，指挥下人搬行李。

“恭迎王妃”，侍女们毕恭毕敬的行礼，吓了墨言一跳。

“给王妃娘娘请安了。老奴已经将王妃的院子打扫干净，一应东西若有不齐全的，只管知会老奴”。老管家说着上前，行礼后等待王妃示下。

“这是王府的管家，李叔。他从小看着本王长大的，算是本王半个亲人”。阎浚扶起老管家，向墨言介绍着。

“李叔您好”，墨言冲老管家虚行一礼，以表尊重。

“哎呀，王妃，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重礼数的老管家赶忙又回了一礼。“王爷王妃，这是抬举老奴了，老奴愧不敢当”。

“好了好了。李叔，典礼的一应事物，都准备好了吗？”阎浚岔开了话题，生怕固执的老管家和小姑娘杠上，俩人要是你一礼我一礼，那可就没他拜堂什么事了。

“哦哦对，都弄好了，客人也快到了。王爷王妃，请”。老管家回过神，走到前面带路。

“回见，王妃”。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是难得的好听。墨言回头，只看到他带着笑意忽闪的眼睛。

墨言被安置在王府的院子里，重新梳洗打扮后，静静等待着吉时的到来。看着陌生的屋子，周围陌生的侍女，原本平静的心，又顿时紧张起来。

紧张什么呢，有什么好紧张的呢？明明，明明在家，已经嫁过一次了不是吗？

明明已经是熟悉的流程了，可心却是扑通扑通的狂跳，就好像，要跳出喉咙一般，一刻，也不让人喘息。

镜子里的脸，依旧是那样的陌生却熟悉。

盛装华府的人儿啊，是她，又不是她。

“小姐，吉时到了”。木槿推门而入，墨言抬眼看去，熟悉的人影在这空荡陌生的地方，稍显难能可贵的安慰。

是木槿，还好，是木槿，是她熟悉的人。还好，在这里，还有一个她熟悉的人。

只是，这次带她出去的，不是父亲了。不知此刻，父亲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在猜测她的动向，在想念她，就像她想他一样。

是啊，在这大月氏，没有父亲了。她以后了，便要冠上夫姓，行皇家之礼，承王妃之尊荣了。她，墨言，不再是小姐了，而是，王妃。

王妃啊，多么陌生的词汇，却是，一生最后的名。

木槿小心翼翼的扶着自家小姐跨过门槛，走到正厅。

这一次，就是真正的，出嫁了吧。在家的那次，虽然仪式感很强，但更多的，是对离家的不舍。这一次，是对未知的笃定，过往的刻意遗忘和放弃。

再见了，梨花树下的撒娇少年，也再见了，有过心动的她。

掌心一热，像是，握着一颗烤红薯一般，鼻尖，似乎有好闻的香气。可低下头，却什么也没有。

耳边，好像有什么人在叫她。“朝朝，朝朝”。

墨言猛地一转头，“小姐？你在看什么？那边，那边什么也没有啊”。木槿吓了一跳，跟着看了过去。

只有檐下滴雨，击打着石板，滴答滴答，奏成清脆的序曲。

是啊，什么，也没有。

女子闭上眼，红色丝绸盖头迎头盖下，如水倾泻，盖住的，是她于她自己的年少期望，也就此盖住了，眼底的那个少年。

从此，昏黄烛火下，透过暗红的纱，眼角眉梢藏着的，看不清的，会是无法渴求的，未知年华。

“小姐，火盆”，木槿小声提示道。墨言明知自己该抬脚一脚跨过，可感受着脚边的腾腾热气，脑袋里闪过自己脚没抬高或者是衣裙沾上火苗的后果，硬是一步也迈不动。

老管家看着直挺挺的站在那儿不动地方的新娘，不由得暗自着急。

还未等他开口提醒，阎浚已经看出了她的囧样，大步走了上去，不动声色的嫌弃了自家王妃的胆子。

然后轻轻抱起她，跨过火盆。“啊”，墨言低声小小的惊呼了一下，眼前的红绸使得人影默默乎乎。感觉不知被什么人与其说是抱了起来，不如说是提了起来。

半空中只听见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瞧你那小胆儿”。

“哼”，墨言不敢太大声让周围客人听到，只得小声抒发着不满。

气哼哼的墨言被提溜起来。感受着脚下熊熊燃烧的火盆，不由得脚往上缩了缩。

阎浚看着小腿上某人死死缠绕的小脚，努力压下去勾起的嘴角。呵，胆小鬼，麻烦。

老管家擦了一头冷汗，高声喊道，“吉时已到，行礼！一拜天地！”墨言扯着红绸的一端，向前三拜。

“二拜高堂！”，依旧拜三拜。“夫妻对拜！”墨言在木槿的帮助下转过身子，有些迷茫。

红绸覆眼，不辨神色。她真的，就要嫁人了吗？异国他乡，嫁给这样一个尚不熟悉的王爷？互利互惠的婚姻，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夫妻对拜！”老管家再次喊了一声，墨言跟着指令，缓缓下拜。

是啊，互惠互利而已。他得钱，她得到保命的机会。互不亏欠，又有什么好说的？

果然，那些伤春悲秋的矫情太不适合她了，只会让人变得软弱。要坚强啊，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就不如努力把事情做好。

墨言定了定神，“礼成！送入洞房！”

木槿扶着小姐在一路喧闹声中，回到新房。

墨言揭开长长的面纱一角，将手探了出去。跳动的烛火下的手指闪烁着光。

面纱放下，收回手指，又陷入了无边的暗影里。一明一暗，两边都是她的选择。既然无法取舍，不如顺势接受，总好过，纠结之下的，依依不舍。

阎浚推开门，看着静静坐在床边的小姑娘。面纱上缀着的长长的流苏轻轻的随着呼吸摆动，仿佛能透过面纱看到小姑娘不安急促的呼吸的样子。

关上房门，将屋外的一切喧闹隔绝开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挑开红纱，一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他的眼睛，居然纯黑色的。浓郁的黑色带着看不清的雾气，将人一点点的吸引进去。墨言摇了摇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阎浚再次将酒倒满，“喝合卺酒前，本丸首先要跟王妃约法三章”。

墨言点点头，“你说”。

“第一，遇到事情要及时找本王沟通，无论大小。王妃初到大月氏，人生地不熟，遇到问题也很正常。琐碎小事告知管家便可，大事本王自会尽所能帮王妃解决。不要误会，本王只是不希望从他人口中，听到任何有关夫妻不合的不实言论”。

“好”。

“第二，本王深知自己的脾气秉性。不受待见，不讨喜。数日相处，王妃似乎也是少言寡语，心事暗藏之人。所以如果王妃有任何不满，疑惑，请及时与本王沟通。不要存疑，徒生误会”。

世间多少对恩爱夫妻，都是因为彼此暗暗的心思，和自以为的错误会下去，导致夫妻二心。哪怕只是利益关系的婚姻，他也不希望，他们会是如此。看着小姑娘乖乖点头，阎浚顿了顿，继续说道。

“第三，就像本王之前说的。王妃做事给本王颜面。本王自然给王妃做脸。本王知道王妃是良善之人，只是仍旧要提醒王妃，本王没有再娶的打算，也希望王妃，不要做出格的事情。等过几日王妃身体调养好了，约定本王自会完成”。

“王爷考虑深重，多谢”。墨言认真的点了点头，“你放心，约定之事，我自然也不会推辞。至于你说的，我也会努力做到。若有不妥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既然如今，已经到了大月氏，那么答应过的东西，你也该给我了吧”。“那是自然”。一挥手，下人端上一红绸盖盘。红绸下，一株草药静静的躺在那里。

端起酒杯，小姑娘柔软白皙的手绕过上他的胳膊，两人相视一笑，“王爷”，“王妃”，齐齐碰杯，双双仰头喝下了手中的酒。

啊呀，这什么酒，好辣啊。

阎浚看着皱眉悄悄吐舌头的小姑娘，笑了。

呵，小丫头，你终于，还是嫁给我了。

他低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夫人，早点休息吧”。

他的声音苏苏麻麻的，带着丝丝诱惑，却很好听。

墨言不自在的放下酒杯，揉了揉通红的耳朵。

九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