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醒来,穿衣洗漱后,侍女端上一碗黑漆漆的药。
“这是?”“王爷一大早亲自给王妃调配的补药。说是要连喝一个月,方能见效”。
“哦哦”,昨晚是说到的调养身体了。墨言接过药碗,一脸豪情壮志的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不经意间皱眉,吐了吐舌头,天啊,真难喝。
侍女连忙递上一杯白水,墨言漱了漱口后,“王爷呢?”
“王爷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让王妃好生休息,不必刻意叫醒王妃”。
“哦”,估计是知道她最近有些嗜睡,倒是贴心。墨言点点头,任由侍女服侍着穿衣洗漱。
待得清醒片刻,看着面前陌生的房间,手边的一应摆设,陌生又新奇。一时间,不觉有些愣。
这里,以后会是她的住处吗?
至此经年,会是从这个房间,抬出她的尸骨吗?
入眼之处,倒是与之前的府邸,有几分相似之处,也不知,是不是思乡的错觉。
一时间,眼眶竟不觉有些湿润了。
“王妃,早膳好了”。木槿推开门,上前请示。抬眼跨过门槛,某人早已等在那里。
见到她,笑着摊开大手,紧紧的握住。
温暖的手掌,贴近冰凉的小手,瞬间的温热,让心里不知名不可说的那些喷涌而出。内心暗笑自己越发的矫情了,可嘴边压抑不住的笑,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酸楚,还是感动。
有一个人,会一直,这样等着你,多好。
他只站着,并不言语。可是满眼的温柔,如同和煦的春风,一下子,将她所有突如其来的伤感,全部都吹的消失殆尽。
就好像,她在想的,全部都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事情一般。
“我们,不用去给皇上请安吗?”墨言接过粥碗,一点点搅着有些烫手的粥,小声问道。
“皇上已经连续几年缠绵病榻,时醒时睡,不理朝政。如今天色还早,等吃过饭,我们再进宫也不迟”。墨言点头,小口的喝着粥。
“我已经让大夫将药给你调配好了,可能会有些苦,但你每天都要记得喝。你体内偏寒,需要排毒去湿”。“你怎么知道的?”
“当时在马车上,你睡过去了。见你一直头晕呕吐,我便找随行的大夫给你把了脉”。“谢谢”,墨言不在存疑,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阎浚点点头,道歉接受。优雅的夹菜,几乎无声的咀嚼,不禁让人感叹皇家修养如斯。“换心一事,事关重大。你只有身体康健,才能有万中无一的可能”。
“嗯”,墨言矜持的喝着粥,几乎不敢动筷子。听了他的话,小小的夹了一块虾仁。嗯,好吃!小姑娘眯着眼睛,努力矜持端庄,压下笑意的样子,让人看了很想掐掐她的脸。
阎浚一时没忍住,到底伸出魔爪,一瞬间,留下了浅粉色的指印。
“咳咳”,“本王先去换衣服,你慢慢吃”。墨言僵着手,嘴里的虾仁吃也不是咽也不是。
揉了揉脸,筷子默默收了回来,干嘛,不就吃你一口虾仁吗,至于吗,真抠。
皇宫。
宫内奇文异物,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也与大晋各不相同,便是墙壁上装点的图样,也总是十分的绚丽。满眼的富丽堂皇,不比大晋的庄严,这儿更多的,却是斑斓色彩下的旺盛生命力。
“宣拓拔王,拓拔王妃觐见!”公公尖锐的一嗓子,将墨言的思绪拉了回来。不再左看右看,提起裙子跟上阎浚的步伐,慢慢的走进大殿。
“参见父皇”,“参见皇上”,两人纷纷跪拜。“免礼免礼,快,快走近点让朕瞧瞧”。
墨言抬头看去,软塌上的皇帝形容枯槁,面色苍白,父子俩长的简直是如出一辙,如同复制一般的五官让人看了不禁有些跳戏。
怪不得,当初他再次回宫,都不必滴血认亲,也无人反对。这也,太像了吧?试图挤出一个慈爱笑脸的皇帝,正费力的挥着手示意让她上前。
“让朕好好看一看,小五找的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皇帝一双浑浊的双眼发出锐利的光芒,将人从上到下的打量一遍。“嗯,不错不错。是个眉清目秀的好姑娘”。
“墨言,谢皇上夸奖”。“哎,你不用谢朕,要谢也是谢小五的好眼光”。
阎浚上前,无奈的把皇帝干瘦的手塞回被子里去,太医都说了不要着凉,怎么老了老了,还不听话了?
“不过谢朕也对,小五的眼神也确实随了朕”。
“嗯,是”。老皇帝跳脱的思维让墨言一时有点没跟上,只得随声附和。
“小五媳妇墨,墨什么来着?”“墨言”,阎浚小声提示道。
“对对对,墨言”。老皇帝就着阎浚的手喝了口水,“你呀,可要好好跟小五在一起。小五,可是个好孩子。朕老了,怕是没过多久,就要去陪皇后了。老大不成器,老三跟朕一样,疾病缠身,老二和老四又不幸早夭。这宫里,也就剩你们几个。
你们,咳咳,要守望相助啊”。“父皇”,阎浚轻轻拍打着皇帝的背,瘦小枯干的老头蜷缩在塌上,看的令人心酸。
“皇上”,“嗯?还叫这么生分?”老皇帝一个虚弱的眼神,墨言直接改口。
“父皇”,“嗯”。“父皇放心吧。我定会好好陪着王爷的”。老皇帝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在阎浚有节奏的拍打中呼吸越来越沉,睡了过去。
“王妃的配合甚是默契,本王先行谢过”。拱手作揖后,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阎浚将一枚青色玉佩,轻轻地挂在墨言身上。
“这是?”“龙凤扣”,阎浚说着晃了晃他身上的同款玉佩。“父皇传给你的,戴着吧”。
“嗯,好”。墨言轻轻拨弄玉佩,夕阳下橙色的光里,一瞬间发出浅浅的光晕。
“它喜欢你”。“哈?”墨言一愣。
这只是个物件罢了,认真的?确定不是,夕阳的折射吗?
“这玉佩父皇和母后双双佩戴多年,想来是有灵性的”。小玉佩十分认同,蹦跶着被眼疾手快的某人按下。一个眼神扫过,老实点。玉佩不开心的在他掌心扭着,无力挣脱。
“它,有什么功效吗?”墨言低下头,眼神扫过捂住玉佩的骨节分明的手。
“只是一个念想罢了”。某人撒起谎来面色丝毫不乱,一个脑瓜崩过去,蹦跶的玉佩老老实实的褪去光环,安安静静的呆着。
“总不能灵到,就此将王妃拴住,事事通晓吧”。
“那倒是”。一个物件而已,便是通灵,能灵到哪去?
墨言点了点头,任由阎浚扯着她的衣袖一路向前。
“父皇其实年少的时候另有青梅竹马”,出了宫门,坐进马车。一手放下帘帐的阎浚慢慢低声说道。
“那是年少轻狂,总觉得是母后的母家逼迫于年幼无权的他,所以对母后一直也没有好脸色。可其实,等母后去世后,父皇才得知,母后早已芳心暗许了多年。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母后每天郁郁寡欢,整天坐在宫门口发呆。
父皇只会每到初一十五不得不出现的场合来母后的宫里坐一坐,其余的日子,大多都待在那位宫里。可就那么短短几天,母后高兴的像过年一样,忙前忙后的”。
他还记得母后欣喜的样子,匆匆整合菜谱,换上新衣,苍白的脸上才有些生气。
如此可笑的欣喜,又是如此凄厉。
堂堂一国皇后啊,竟还不如洗衣做饭的邻家妇女。见一次夫君,竟要花上一整年的期许。
搞笑,真是搞笑。
“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父皇出游的时候遭遇刺客,母后拼死护驾,身上中了三刀。从此之后,父皇与母后就逐渐琴瑟和鸣。那段时间,该是母后最幸福的时光。父皇总来看母后,两人画画,下棋,弹琴,十分恩爱”。
阎浚眯着眼,回想着当时的场景。
一盆一盆血水端出来,一个又一个太医惴惴不安的进去。那是父皇他头一次,没有开口安慰那位。
也是,那位平日里宠爱有加,以为交心的妃子,关键时刻面对刺客,刀剑之下,毫无平日里光彩照人的颜色。
锦衣华服之下,是掩盖不住的自私怯懦。
不仅躲的远远的,还高声喊着他们没有一点关系,几乎都快吓得失禁,哪还记得嚣张是什么样子。
从那以后,便理所当然的失了宠。这一挡,一伤,挡住了漫漫寂静长夜的侵蚀,伤了父皇以为被爱着的心,倒是划算。
自此,皇后,终于又是了皇后。
与其说,他骄傲的父皇是被感动了,不如说,是被自以为的爱灼伤了眼,才想要珍惜,和对不能回应的愧疚而已。
“只是,未等到两个月。母后伤口再次裂开。加上着凉。偶感伤寒,不出一个月便去了”。呵,为了一个眼里没有她的男人伤了自己,多蠢。
墨言没有说什么,只轻轻拍着阎浚的手背,试图给他一点安慰。
“我到现在都能记得母后当时在宫门口迎接父皇,本以为心灰意冷,却意外的等到他时的表情。那么激动,那么欣喜,那么有活力”。
阎浚静静的坐在一旁,眼中满是眷恋和思念。
“她甚至还激动的原地转了两圈。说出去,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每天只是为了等下朝的夫君激动如斯,谁会相信?她以为我在寝宫温书,其实我每晚都偷偷跟在她后面,怕她失落,怕她难过,更怕有人心机叵测,说酸话欺负她”。
手掌向上翻,轻轻握住小姑娘拍打的手,十指相扣。
墨言顿时感觉有些不习惯,看着对自己所作所为毫无注意的忧伤的某人,试探着缩回手,却被扣的更紧。
哎,看在已故的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只得默默任由他占一小下便宜。
“等母后过世后,父皇大发雷霆,肃清后宫。结果找到确实的罪证,证明当初就是那位不小心透露的出游的消息,导致母后受伤的。呵,好一个不小心”。
阎浚冷笑出声,“父皇大怒,将她幽禁冷宫,终生不得出。大哥也因此,与父皇与我,彻底离了心”。
墨言看着眼前有些伤感的男子,不知该如何安慰。
“至少,父皇在皇后临去世之前抓住了她。也让皇后娘娘享受了最后的美好时光,不留遗憾”。
“是啊,母后走的时候,确实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因为难得的温暖,对于一个几近绝望的人来说,已经是全部了。
阎浚顿了顿,“只是我有的时候怀疑,那短短的,不足两个月的欢愉,是如何支撑他熬过数十个春秋”。抿了抿嘴唇,“我不恨他,真的。因为,没什么可恨的了”。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反正也快要死了。死了,有什么好去恨的呢。
“我母后是个特别温柔和善的女人,如果你早一点认识她,如果她早一点认识你,你们一定会很谈的来的”。墨言点了点头,“自然如此”。
“只是我唯一替父皇可惜的一件事就是,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爱他的人时,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珍惜,她就去了”。阎浚握紧小姑娘柔软的手,贪婪的汲取着温暖。
“所以我唯一从中学到的,就是抓紧你的爱人,在你还能爱的时候。无论如何,绝不放手”。他的手冰凉,带着薄汗。紧紧的握住手掌,带着一丝凉意,沁入心底。
墨言感受着指间的力道,自觉气氛一时间有点古怪。学到了那很好啊,那就学到了呗。不是,你看我干什么,我们又没可能。
怎么,这是谈及过往,思念皇后娘娘了不成?
颇有自知之明的小姑娘转过头看向窗外,避开他炽热的视线。底下的手试图挣脱,却不好用力掰开。
只得轻轻点头,佯装附和。
看来,还是有点急了啊。
阎浚看着假装无事发生,试图拜托尴尬气氛的小姑娘,苦笑着松开了手。
看着她快速缩回衣袖的手,叹了口气。
九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