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中,愈发的昏沉起来。有什么东西,似要破土而出一般,又愈发的沉寂下去。
眼前,幻影缥缈。一瞬间,飞速抬手想要抓住什么,闪过的模糊面容,陌生的服饰和神情,不由得让人有些恍惚。那,那是,阎浚?
无意抬起的手指,一瞬间搅乱了什么。待得片刻,再皱眉细看时,眼前烟云尽散。
不远处,只有一排老人坐在那里,古井无波的眼神里,有什么飘动着,严肃又诡异。
明知有如水中捞月一般,必然握不住,可只是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仿佛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悲伤,莫名又无助,却一股脑的不甘示弱的涌上心头。
低下头,不知什么时候,冰凉的指尖拂过唇角,一阵冷颤。
无心无情,不死不生。
这八个字有如跗骨之蛆一般,刻在了她心上。
什么未来命运的解读,呸,这分明是诅咒。
不,不,不会的,不会的。猛烈的摇了摇头,他们一帮老头子老眼昏花的,能看出什么来。可笑,排场倒是搞得挺大的,想来,也不过是一群挂羊头卖狗肉的江湖骗子。
“多谢告知。就不麻烦了,我这就离开”。微微拱了拱手行礼示意,急忙转身便走,试图逃离这个压抑的地方。
“哎,等等,等等”。传话的女人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别急着走啊,长老们,还有话要对你说呢”。
墨言闻言,转头看向坐着的一排老头子,眼神中讽刺和防护之意十分明显。
怎么,算命的以天为由随便一顿唬人的说完,下一步,是要卖上水晶辟邪珠子了吗?
虽然明知并非如此,却心底不禁还是暗戳戳的希望着,台上的几位老头儿,能笑开满是褶皱的严肃的脸,迅速的说出什么市侩的话,再趁着机会卖点儿杂七杂八什么的,或者,或者直接跟她要钱也行。
她有的是钱,真的,她真有钱,想要多少,拿去,通通拿去好不好?
只要,只要别再试图告诉她,这是一场,多么真实的事情。
可台上的这些老人,这么久过去了,始终无一动弹,连歪一歪头也不曾,不动声色,稳坐如钟。
“小姑娘,你,是个有福之人。既有福,也没福,端看你怎么利用了”。最左边的老人看着她,慢慢说道。
“你心志坚定,心肠柔软,是个良善之人。做决定时,还望你可以少回顾过往,多珍惜着眼前人”。
“小姑娘,这个给你,吃下,若是,哎,可不要怕疼”。老人叹了口气,摸出一个黄纸包着的药丸,由中年女人恭恭敬敬的上前接过,转头交到她手上。
“你身上,有一丝莫名熟悉的血脉气息,可惜年岁渐长,老朽有些遗忘了”。坐在中间,头上黄金发盘戴的最重的那个老头子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
那种熟悉的气息,像什么呢?像是沉睡多年压抑住的,等待被唤醒。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熟悉的有些陌生。
皱了皱眉,到底是年纪大了啊,哎呀,好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这个小姑娘啊,难得的福泽深厚,却又如此缘浅。真是,真是造化弄人啊。
以后会怎么样,还说不好呢。
“你所念之人,非你所幸。你以为所幸之人,皆是你命”。
什!么!
墨言一愣,手脚一麻,竟再也迈不开腿。中年女人见状,眼疾手快的剥开黄纸,直接将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你,你,唔唔唔”。捂住喉咙,蹬着腿后踢,拼命的咳。可那药丸小小的一个,入口即化,竟吐不出。
“咳咳咳”,一道苦涩在嘴里化开,汇成一股暖流,融入四肢百骸。温暖的奇异,又有力量。
珍惜眼前人,珍惜谁?木槿?菖蒲?言笙?还是,他?
不要回顾过往,又是,要放下谁?放下,陈旧过往里的谁?
不要怕疼?什么疼,为什么会疼?熟悉的气息,又是什么?什么是熟悉,什么又是陌生?
不知为何,只觉得这两句话,好似在哪儿听到过似的,入耳之时,竟觉得格外的熟悉。
好像有什么声音,在遥远的半空中传来,模糊又郑重。
却又像是有什么人,在耳边叹息低语。好听的声音里,却是那么悲凉,“哎,小丫头啊”。
“所念之人不可得,所幸之人不可求”。
她到底,会有些什么样子的以后啊。
如果,如果,这所谓的批命,都是真的,都会是她无谓改变的,必定的所有。
那,那她这些年来,苦苦争的,费力寻的,不忍放弃的,无所谓构建的,又是为了什么?
那就忍下这一年,静静的去了,又有何不可?
闭上眼,反正,也没什么好期待的了。
不过一年时间,短短数百天的光影,难不成,会与之前的平淡如水的漫长年月相比,有什么不同?
眼前,好像出现一个身影模糊的活泼少年,翻过墙笑着跑来,冲她伸出手。“朝朝,你来啦,我等你好久了呢”。
摇摇头,再一看,已是什么也没有。
没有什么所谓的少年,也没有那些奢望的所有。
不,她没有所念,也不需要惦念。不久于世的她,怎么配也怎么敢,去有所惦念。
台上最中间坐着的老头儿,看着她坚决又果断的摇头,悠悠的叹了口气。人啊,到底还是,看不清啊。看清了,又舍不得。
小姑娘扶着侍女,摇摇晃晃的走了,身后,终究是再无人阻拦着。
“对不起诸位,今年,神女没有降临”。“啊?”“怎么会呢?”“神女呢?”
“今年,将是我大月氏鼎盛的一年。国君英明,会带领我们开疆破土。阳气日盛,已无需神女相助”。“什么,是这样吗?”“竟然是这样?”
“我大月氏,终于要兴旺了吗?”“国君不是缠绵病榻吗?难道说,病情有所好转了?”“谁知道呢?”“那神女去哪里了?还会再来吗?”
一群人议论纷纷,围住了那一帮老头子,正好留出了空隙让她们可以顺利通过。
随手招来一辆马车,疾驶而去。
回府,墨言愣愣的坐在廊下,一直想着那几句回荡在脑海的批文。
明明不想想起,可就那么盘旋着,重复着,让人无法遗忘,又记的更深。
“情窦初开,战争涌起,死而复生,断心断念,无心无情,放下自在,不死不生”。
手指轻轻的点着茶盘,一下又一下。
几句练成串,那么就是,在她情窦初开后,会有战争,然后她会死。死而复生后,她会断情绝爱,放下一切。
所以,是这个意思吗?不是,死过一次也就罢了,还得死两次,天哪。不死不生,又是什么意思?到底重是在生,还是死?
下了朝收到消息,急匆匆的赶回来的阎浚换下衣服,看着桌子边敲着手指发呆的小姑娘,轻声吩咐木槿。
“晚膳让厨房做点清淡的,你是她的陪嫁侍女,你去说,多挑些她喜欢的做”。“是”,木槿行礼后快步离开。
王爷待小姐还挺好的,比她们这些下人想象的,类似娶个摆设养着的这种阴谋可要好的多。等晚上休息,她要好好的跟那些人说一番,替小姐证明。省的总有人,不把她们小姐这个王妃当回事。
骄傲的抬起下巴,人家王爷待她们小姐可好着呢,哼!
“夫人,这是在干嘛?”“坐着啊”。小姑娘单手拄着下巴,呆呆的望天放空。
微风拂过,一瞬间,仿佛吹散了心口的寒意。
“再想长老们的批命?”阎浚看着迷糊的她,不觉心里一轻。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小姑娘皱眉的样子,笑着替她挽起,风吹起的发丝。
“嗯”,墨言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低下头不安的揪着手指,越想越扎心。
“人家都说,他们说的很准的哎”。“都有什么,说来我听听”。
“别了吧,不太好听”。摇了摇头,“你去问他们吧,街上肯定都传遍了”,就连言笙都飞纸条来劝她不要多想,估计整个大月氏,已经没人不知道这件事了吧。不过还好,只要言笙帮她挡一挡,身份,暂且还能瞒住。
“你是我的夫人啊,我不问自己的夫人,从旁人口中得知,又与什么意思?忘了你大婚那天,是怎么答应我的了?嗯?什么都有跟我说的,可不许瞒着”。
阎浚伸出手,点了点小姑娘的脑袋,看着她像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不觉有些好笑。想到什么,又赶忙板着脸压低了声音,故作郑重其事道,只是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
“好吧好吧。嗯,让我想想。对,疾病缠身,战争涌起,死而复生,断心断念,无心无情,放下自在,不死不生”。小姑娘掰着手指,数着一个个说道。越说下去,声音越低。
“说实话,从他说的第一句疾病缠身开始,我就有些要相信了。你说,他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体的呢?难不成?真的有什么神力不成?”
“他们贵为神使,被大月氏百姓供奉多年,这点识人辨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不过剩下的你想想,还有可信的吗?”
“或许,都是在不久的以后呢?毕竟批命这件事,批的,不就是未来的命格吗?”
“命运这件事,本就玄而又玄。所批的,未必是你所遇。万事万物,联系千丝万缕。一子落,万子移。他们说的,不过是大方向的走势而已。具体如何,全在于你自己。往好的想,你还有以后,这本身,不就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吗?无论如何,是好是坏,总要有什么能抓住的,才能徐徐图之啊”。
小姑娘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哎。若是能有以后,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确实不应徒自伤悲。只是一想到所谓的战事,死而复生之类的,就,就很紧张”。
她简直没有办法不去想,老人的话字字如同写在她心上一般。刻意不去想,却忘不掉。
“好啦,也不要把这太当回事了。我小的时候,他们说我最多活到十岁。可结果呢,嗯,准吗?我这不是好好的”。阎浚坐下,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以示安慰。
“只要做你自己,无所畏惧就好了。又何必管明日是何朝呢?”
“只要随心而为,这么简单就好了吗?”
“不然呢?批命中了,你待如何?不中,你又待如何?与其纠结愁苦,不如索性放开。便是中了,也不悔”。“我,嗯,你说的也对”。
“他们,他们还强行塞给我吃了一颗苦丸子”。“药丸?”“嗯,超苦超苦的丸子”。
小姑娘想起来,就觉得舌尖喉咙里,接连泛起苦味,不开心的撅起嘴,超委屈的。又感觉似有不妥,迅速恢复了表情。
“哦,你说的那个,应该是王母珠心丹,重在温养滋补的,与人无害。那药丸,可是长老们这些年的得意之作。估计是长老们看出你身子弱,又怕你不信不肯吃,才塞给你的吧”。
阎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一瞬间有些僵硬。假装没有看到她的表情,语气温柔的转换了话题。
“别想了。来,吃饭了”。“你去吧,我没有胃口”。
“不吃饭怎么行呢,不吃饱哪有力气继续烦啊,乖啦,走,一起”。“你去吧,我真的”。
“作为夫人,你总要陪为夫一起用晚膳的吧。为夫一个人,食不下咽,食无滋味,食欲不振”。
某人扯住袖子不撒手,作苦情状。这么大个人,怎么吃个饭还要人陪啊?真是的。
墨言叹了口气,起身跟上。看着侍女们摆上的她喜欢的辣菜,默默道了句,“谢谢”。
做好事不留名的某人点了点头,“没听到,大点声”。
“谢,谢!”“嗯”,口味偏淡的某人占够了便宜,眯起眼睛笑的心满意足。夹起一口菜,“咳咳咳”,辣的泪花差点冒出来。
墨言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傻不傻啊”,一时间,脑子里沉闷的念头倒是少了许多。
看着辣的委委屈屈的某人,笑着摇头,起身给他煮了碗茶。
九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