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驾崩后的一个月,是为国丧。
街再无喧闹之声,萧瑟的很。
白绸满地,纸花漫天。一切,寂静却又空洞。
偶有不明何事的小孩子忍不住安静想出来玩耍,也会迅速被前来找寻的自家长辈给拉扯回去。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第二个月,新皇登基。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墨言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看着阎浚面无表情的试穿明日大典的礼服。
“嗯,感觉如何?”“可以,还不错”。
阎浚简单的试穿过后,侍女小心翼翼的将衣服褪下,折叠好,拿了出去。
“只是,我不喜欢为帝。所以连带着衣服,也没多少兴趣”。
“啊?什,什么?可是,你不是,我以为”,墨言一听,顿时一头雾水。
啥?兄弟你在说啥?大白天的开什么玩笑,不是你自己设计的这一切吗?如今快要登基了,你说你不喜欢?那你设计这么多,是在搞啥?
阎浚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拉过她的衣袖。两人双双坐下。
“是,这些都是我一手设计的没错。是我故意挑衅,让大哥跟踪我模仿我。也是我派人,给老三传递七日醉的消息。
我承认我做了很多。但仅仅是为了把他们送走,而不是,把我送进去”。
只没有想到的是,宴会突如其来的册封,有如投石入湖,激起水花四溅。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入宫为帝?那你又何必做这么绝呢?难不成,你要推三皇子?”
“不是做的绝,而是他们自当如此”。
阎浚冷峻的面容,似乎是有种特别的魔力,让人轻易的相信。
“有些事情啊,虽然不喜欢,但是总要去做”。
因为不放心交给别的人,所以只能是自己来。若是父皇还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儿子,或是女儿,他都不会去争。只可惜,除了他和那个短命的,就只剩下垃圾。
“你不必说,我相信,定是他们负了你的”。
墨言试图抽走自己的袖子,却被拽的更紧。
两个人的手被迫贴近,几乎能感受到,他指间滚烫的热气。不由的缩了缩手指,眼神有些闪躲。
“哦?你都不问问缘由,就相信我的一面之词?”
“不需要问啊。逝者已逝,多说无益。再说,你是个好人,所以,做错的肯定是他们”。
“呵,好人”。阎浚轻轻放开小姑娘的袖子,看着她有些尴尬而微微泛红的脸,心情一阵大好。
“既然如此,晚给好人做菜吃吧?”
“不做!我又不是你请来的厨娘,又没有月例银子”。干嘛总是要她做菜,烦都烦死了。
小姑娘起身边便走,毫不留情。对于这种蹬鼻子脸的人,就是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绝不留情。
再说他明明知道,就算是让她做菜,她也只是个在一旁看热闹帮点小忙的,哪里有什么功劳。
可他回回都非要一脸骄傲的吃下“夫人为我做的菜”,还要宣扬一番,各种鼓励,简直就是在故意让她尴尬。
搞得她都不好意思去厨房,总觉得去了,就像是在抢人家厨娘的功劳似的。
“你不是我花钱请来的厨娘,可你是我拿彩礼娶进门的夫人啊!”委屈的某人在身后高喊,“夫人,为夫想吃嘛”。
他其实也不知道多少菜式,每次点都是那几样。明明知道她只是帮厨,却偏偏每次都要她做。就好像,能拥有她的多一点用心似的。
“夫人,为夫想吃椒麻鸡,红豆莲子百合羹,还有次炸的小酥饼”。
吃吃吃,吃什么吃,整天就知道气她。“吃你个头啊!”小姑娘连羞带气,也绷不住端庄表情了,回身白了他一眼,一甩门走了。
王爷又开始气夫人了,一旁的侍女捂着嘴弯着腰,吃吃的偷笑。
阎浚将手指竖在唇边,“嘘!”侍女瞬间站直,纷纷点头噤声。
阎.不要脸.浚一路追随夫人而去,边跑边喊,“夫人,椒麻鸡!小酥饼啊夫人!”
小姑娘气的回身掏出手绢,一手抓起他的一只手捂住他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握住手绢,一把塞进他的指缝里去堵住他的嘴,超凶的瞪了一眼身后偷笑的一排侍女,然后飞快的跑了,就好像身后侍女一连串的清脆笑声有些烫脚似的,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拐角处。
某人呆呆的站着,单手捂着嘴巴,手指外抻出半块手绢,像只鹦鹉一样。身后的侍女们忍不住,偷偷地笑出了声。
阎浚眯起眼睛,看着落荒而逃的小姑娘,慢慢从指缝里抽出手绢,就着阳光看去,单色的鸢尾缓缓绽开,竟是别样的好看。
看过,然后仔细的折叠起来,收入怀中,不顾身后侍女们促狭的笑容。
还知道没真的塞进嘴里,小夫人就算是气到跳脚,居然也始终记着他前日不小心划破的嘴角的伤。
果然,细水长流的方法,还是很管用的。
嗯,看来偶尔勾搭下自家矜持沉稳的小夫人,也很有意思嘛。
第二日,台下听着老太傅读亘长的檄文听的昏昏欲睡的墨言,隐隐有控制不住自己要睡点头的趋势,被一旁严阵以待的木槿直接一下怼醒,猛地抬头。
下过雨的天,还是有些冷。
午后炙热的阳光下,台的清秀少年皮肤分外白皙,几近透明。
瘦弱的身子,出乎意料的凌冽气势,撑起了宽大的黑色龙袍。
衣袍银色丝线绣的龙在阳光下活灵活现,摆动的衣角和白色的内衬犹如天空中飘散的朵朵浮云。
冒然看去,只觉着,从远处走来面无表情的他,入眼时,竟眉间满是无端的笑意。
他身的黑色龙袍,似乎能吸走周身所有的光亮。只他一个,在她眼中,如此万行光芒。
蹁跹忽至的少年,似是身披璀璨日光,踏云而来。
虽沐浴耀眼阳光,却不独盛放。
眉眼精致的少年谦卑的聆听太傅,丞相等人的讲话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玉玺,沾满染料,印到玉谍之,宣告新王朝的开始。
余光瞥过小姑娘露出在外面,悄悄发颤的手指,叹了口气。哎,穿的太少了吧,又不听话。
年轻的帝王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下台阶。脱下龙袍,轻轻盖在台下小姑娘的身。
咦?他怎么下来了?
墨言看着他衣摆扫过的熟悉的衣带一角,一愣。
面一团纠缠的线,乌七八糟的,几乎看不清绣的是什么。绣的时候没注意,如今看来,居然,这么丑啊。歪一歪头,侧面看去,别说,还真是有点像,野猪嘞。
这么大的日子,还把它待在身?真是胡闹!
有心想要假装不知道,可面对越来越近的人,只觉得脚下生根,四处张望,却又无处躲避。只得在众人的目光中,被他扶着台。
一瞬间,她从来没有觉得过,皇宫是这么大,这大殿,是这么长的。长长的走道,仿佛一眼望不到头。
众人凝视的目光,有如一把把蓄势待发的利剑,肩膀的龙袍越来越沉重,仿若一座大山将她不断下压,让她分外紧张。
阎浚看出了小姑娘的紧张与不安,轻笑着大手抚她清瘦的肩膀,“还冷吗?”
“好一点了,谢谢”。墨言无声无息的做着口型。
“不要怕,一会儿跟着我就好”。
年轻的帝王环顾四周,在那帮顽固老头之前开口,高声向台下诸位宣告,“此次大典,朕想要将喜悦分享给朕的皇后。难得有她一路陪伴着,支持着朕。朕很荣幸,能得她相伴”。
衣袖下的手指,与小姑娘伸过来的小指,轻轻勾在一起。
好好的登基大典,哪能,哪能带家属掺和呢?有违礼法的啊!“皇,这,这如何使得?”台下的太傅一激动,声音有些颤抖。
“太傅还请宽心。朕知道龙袍的意味,也十分尊重它。只是,朕是皇帝,也同样是她的夫君。为人夫君,看到自己的妻子受凉之际,第一反应就应该是脱下自己的衣袍盖在她身前。
这不只是礼节问题,更是对妻子的尊重。朕尊重龙袍,也尊重它所代表的意味。只是也很高兴,它能有更多的作用”。
台下的老头们哑口无言,看着年轻的帝王即兴宣讲后,搂着刚刚加封的皇后兴高采烈的去商谈如何布置皇宫。
为首的丞相大人耸了耸肩,得了,这可是以后的主子,看不惯也得习惯。而且看架势,重点不是这位,而是被搂在怀里的那位。
耸了耸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老实听话就是了。人家小夫妻俩,爱咋的咋的吧。
入夜,许久未眠。
点燃烛火的夜晚,成了入宫前,墨言和言笙最后一次的见面。给父亲写好了信,以解释清楚缘由后,交给木槿寄出去,顺便给他们一个相处的时间。
“阿言,你真的决定了?依我看,你不像是那种能适应宫里沉闷氛围的人”。
“是啊,我也觉得不是,可约定未完”。
“嗯”,言笙点了点头,沉默无言。看着呆呆愣神的小姑娘,装做不经意的说道。
“阿言我有些饿了,不如我让厨房碗新做的汤吧”。
“你喝吧,我不要。你只来了几个月,怎么口味变得跟阎浚似的。他就喜欢这种甜甜的羹”。
“是吗?那他还喜欢什么啊?”
“他?阎浚吗?除了甜羹,还喜欢的也就那些,嗯,比如油酥饼,荷叶饼,椒麻鸡,红烧鱼”。墨言数着手指头,细细的数着那些给他做过的菜。
“哦哦,对,他还不喜欢喝牛乳,明明很好喝啊,可他总说有股怪味儿。他跟我一样喜静,除了去书房就是去静室练字,无趣的很”。
小姑娘对着空中翻了个白眼,总是做一些奇怪的举动,拿她寻开心。
“阿言”,言笙匆匆打断小姑娘的话,笑着看向她。
“你从来都是个倔强性子,你若是不想的话,谁都逼不得你的。如今,呵,其实,你已经做决定了,不是吗?”
墨言一愣,松开掰着指头数数的手。她,已经做了决定了吗?
可是为什么,觉得有点心慌呢?不,摇摇头,下意识的否定,不是的不是的,那只是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后的熟络而已,并不是所谓的记挂和牵绊。
“阿言,等你入了宫,我就要回大晋了。墨大人还在那,我知道你我都不放心他。我们可以向从前一样联络,拍卖场的人也有了合适的人选,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墨言张了张嘴,却不知想说着什么。明明满腹心事,又又说不出口。
两人相顾无言,静坐一室。
没顾过几日,便是接她入宫的仪式到来。
“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墨言掰着手指头,叹了口气。言笙说的对,其实她早就下定了决心。本就是要去的,不是吗?
那家伙在登基大典搞哪一出,她又不可能真的把他一个人晾在宫里。说什么如果你感到为难,我不会逼你。
什么只是若你能进宫,定举国之力护你的鬼话啊?那家伙就是把一切都算好了,还冠冕弹簧的为她好,让人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
言笙说的对,她一向,是最厌恶逼迫的,只是,对他如此弯弯绕绕的小算计,居然,没有一丝的不满。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难道,真的是让人给温水煮青蛙,磨平了性子?
眼下这个样子,她便是强行不进宫,也不可能待在外面自由自在了。这个心机男,哼哼,给她等着。
墨言咬着牙暗暗发狠,一瞬间又泄了力。
人家是大佬,有钱有权,还得靠着人家治病呢。成吧,她就是个惨兮兮的小市民。
“小姐,时辰到了”。
木槿还是没有习惯改口,只有她们俩的时候,仍是愿意叫她小姐。
“换衣服吧”。墨言顿了顿,“以后入了宫,这个称呼,就只在心里吧”。
“是”。木槿恭恭敬敬的捧来皇后的凤袍,服侍她换。
墨言深吸一口气,走出大门。
门外,一众臣子看着缓缓出来的人,倒吸了一口气。
乌发轻扬,长睫半敛,朱唇如火。形枝凤冠垂吊的珍珠闪烁着,点坠在眉心。
如墨一般的长袍越发衬得人肌肤盛血,眉眼如画。不远处浅笑的男子慢悠悠的前,拉过小姑娘紧张的湿漉漉的小手。
两人交叠的手,无意中刺痛了挤在人群中的言笙的眼。他匆匆扫了一眼,退了出去。马车驶向皇宫,沿途的百姓挥手致意。
她半露的脸颊,透过光,被窗外的小孩子看在眼里。“娘,小姐姐可真好看啊!”“傻孩子,那是皇后娘娘”。粗衣少妇连忙扯着小孩跪下,恭恭敬敬的对着马车行礼。
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停了。阎浚轻巧的跳下了车,优雅的伸出手,“走吧,朕的皇后”。
两人双双登大殿,百官朝拜。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修缮法令,开商道,修河渠,百姓皆呼万岁,一时风气盛行。
后史官记载,贵霜翕候丘就却攻灭四翕候,自立为王,国号贵霜王。
侵安息,取高附地。又灭濮达、罽宾,悉有其国。
丘就却死,子阎浚(阎膏珍)代为王。复灭天竺,置将一人监领之。
月氏自此之后,最为富盛,诸国称之皆曰贵霜王。
汉本其故号,言大月氏云。
喜欢九藤(.)九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