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个奇事，那就是山里人看不起县城里的，说县里人精明，觉得自己山里人最是憨厚老实。倒是县城里的人还好，一心过自己的日子。

偶有人闲下来想一想其中的原因，认为这可能是因为山里人太闲，加上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和羡慕造成的，总得来说就是见识短薄。

崔宪祥家原来就是山里的，似乎他爷爷那代人还是山里的一户极大的高门，有闲钱学点写写画画、抽点鸦片的那种。祖上数下来有六七个太爷爷，每个太爷爷又娶了好几房老婆，到他们这代人口就更多了。

许是祖上把后代的福气都享完了，到了他这代，算下来也就他们家里三个兄弟读了点书，比他年长的十几个哥哥，不是在家放羊就是种地，这也是沾了他们家搬下来早的光。

崔宪祥作为家里头一个男孩子，农活比两个姐姐干的少多了。他们家种的是洋芋，秋天才收，所以崔宪祥的假期过得还算舒心，唯一不好的就是顿顿都吃洋芋搅团。

洋芋搅团，顾名思义就是拿洋芋做的，洋芋就是咱们今天吃的土豆，学名马铃薯。洋芋搅团就是把洋芋煮熟，捣成泥，然后拿蒸熟的面粉和着搅匀就能吃了，吃的时候一定要配上蒜泥才香。

诸位说了，这不就是土豆泥吗！这可比不上加了奶酪、黄油的土豆泥有滋味，这搅团没什么味道还噎人。

崔宪祥就在家吃了一月的洋芋搅团，平时跟着去地里看看，辅导下两个弟弟的功课，再准备准备教案。

晚饭后，不免要听些农村妇女的家长里短，不管说什么，最后都能绕到老县城里那群过于精明的坏人身上去。

忘了提，崔宪祥他们被分配去的学校是县里新近搬的新城区，之前还有个老城区，因为都是紧密的平房，改造起来过于困难，所以干脆另择一处重建了，老城区就成了卢阳乡。

今日，崔母和村里姐妹聊的就是王家小子新娶的媳妇，旁边是一堆打叶子牌的老爷们儿，崔宪祥站着看，那些话就一个劲儿往耳朵里飘。

“王家那个新媳妇可真俊。”

“俊有什么用，看着那身板儿就不是个能下地干活的。”

“人家在卢阳乡里有正紧工作，那是吃公家铁饭碗的，不像咱们需要下地讨生活。”

“就算她能挣钱，我看她也不是个能孝敬公婆的。像我们山里，新媳妇进门都得立规矩，一日三顿饭都要做好了再端到炕桌上请公公婆婆吃，公公婆婆不发话，媳妇是不能上桌的。”

“那时候，只有不是的媳妇，无不是的公婆。”

“就是说些，咱们这代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了，结果这风气又变了，到处只有说婆婆苛刻的，心疼媳妇，再没想过婆婆拉扯儿子多么不容易，一朝就变了味儿。”

“前两天老王家里的还跟我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再不会错，她儿子王东被媳妇管的连嘴都不会回，还陪着笑。”

“这男人爱女人也就是图一时新鲜，等到过两年，还是跟老娘感情深一些的，让她再看两年，到时候才好作婆婆。”

“到时候也让她们城里媳妇学学。”

“反正我以后娶儿媳妇定要找咱们山里的，憨厚老实些，屁股大、能干活，还能生养。”这是崔宪祥娘说的。

“那可不一定，儿大不由娘！”

几人笑做一片。

崔宪祥听着这些话有些反胃，为什么一家人不能好好过呢？非要东风压西风，西风压东风才好。都是女人，怎么就不能相互体谅一下。

想着大姐已经嫁人，莫不是也要在婆家过这种日子？

崔宪祥第二日就走了二十公里路去了他大姐家，他和两个弟弟能安心上学，都是靠两个姐姐的辛勤劳作换来的，姐姐一天学都没上过，他已经觉得很是对不起，不希望再看到姐姐过得不幸福。

他姐夫李万全是个地道的西北汉子，皮肤黝黑，脸上是被风沙刮出来的粗糙纹路，一双大手是地里练出来的。大姐崔慧云去年生了个闺女，叫兰草，从小冻出来的高原红脸蛋更艳了。

姐夫一家见到他这个小舅子很是热情，这年头读个师范出来在农村是了不起大事，人人都敬着。听崔宪祥说以后要在县一中教书就更是不用说，隔壁几户人家听了都很是羡慕，拿着家里晒的毛桃干请崔宪祥吃。

亲家母虽然更爱重男孩，也不曾短了小孙女的衣食，还说以后也要让孙女和舅舅一样上学当老师。

崔宪祥看着姐姐能吃能干，脸上的笑意也未曾减少半分，这才放下心来。他为姐姐感到幸运，也为自己母亲的那些话感到羞耻，他记得母亲小时候也是认过字，都过书的，为什么满脑子的封建恶俗？

崔宪祥在姐姐家吃了顿黄米馓饭，下午又帮着姐夫去地里除了草，才走着去，回家吃了两个烤洋芋就睡下了。

他也不想在家里待了，第二天一早就背了一袋子洋芋干回了学校，没成想还有比他回来早的，正遇上王从恩坐在房门口看书，旁边还有半个切成牙的西瓜。

王从恩看见崔宪祥回来忙招呼着吃西瓜解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崔宪祥放下袋子，先从王从恩处借了盆水洗把脸，这次搬个小马扎做过了拿起块西瓜吃。

“也就两天，想着学校安静回来备备课。”王从恩说。

“我也是，刚好咱们两个一起搭伙吃饭也方便些，我从家里带了洋芋过来。”崔宪祥拿胳膊肘子指指自己放下的麻袋。

“好，我这儿有西瓜，咱们西瓜就洋芋哈哈哈……”

崔宪祥也看见了王从恩房里两袋西瓜，问:“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西瓜？也不当饭吃。”

“我们家就是种西瓜的。”

“真好，我们家种的全是洋芋。”

两个人就在宿舍做了个伴儿，都是年轻大小伙子，只要吃饱什么都不想。早上起来去后面单杠上吊两下，又在院里寻了个篮球，晚上的时候一起打打，日子过得很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