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不过卯初,和初便早早醒了。从袖里乾坤中翻出自己所有的衣服来,翻来覆去试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巳时过半,方才选定了之前在人界一个王都里买的红色石榴裙穿上,裙摆上用金丝银线绣满了凤穿牡丹的图样,又对镜挽了个惊鸿髻,再用朱砂将额间的朱砂痣描了描,一朵红梅便跃然而出,想了片刻,起身从窗边飞身而下,折了一枝开的正艳的红梅,转身回到妆台前,选了几朵开得正好的细细的插在髻上,打量了几息,又取了一只金步摇插在髻上。
做完这一切,和初在镜子前转了转,对自己的打扮很是得意,觉得自己这般模样,便是六族三界第一美人儿的名头也是当得上的。
仪态端庄的走下楼后,三青已经做好了朝食,正要端上桌,听见楼梯的响动,转眼看去,险些将手里的碗都打翻了,目瞪口呆的道:“您您您您这是要去见见见王君?”
和初闻言有些雀跃,都是相熟的人,便也没端着,原地转了个圈:“可好看?”
三青将手里的碗放在桌上,免得再打倒了:“嗯!好看,比我之前有幸见到的先任狐后还要美上好几分。”
“那······你说王君可会为我倾倒?”
三青想了想,有些迟疑:“这可不好说,王君已活了十万余年了,见过的美人怕是数不胜数,何况他本身便是有名的美男子,想是不会为美色所倾倒。”
“这样吗?那我不是白打扮了”和初有些失落。
“不过也不一定,您母亲当年便是六族公认的第一美人,您虽还未成年,但这番打扮下来,比狐后容颜盛时还要好看,天上地下也难再找出比您美貌之人。王君便是没有为您倾倒,怕是也会多看您几眼,看多了,说不定就倾心了呢。”
和初眼睛亮了亮,对三青不吝啬的展颜一笑,没想到三青却慌忙捂了眼,嘴了喊道:“您对您的王君笑便是了,我可消受不起,以后还如何找得到仙侣。”
和初心里一梗,伸手打了三青一巴掌,转身出了小楼,头也不回的说到:“我先走了。”
三青见此也没说什么,坐在桌前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和初走到冥宫门前,打量了片刻门上刻的尘渊门三字,随后从袖里摸出之前时修给的玄玉佩递给守宫门的鬼兵。
那鬼兵细细打量了几眼玄玉佩之后便将其还给了和初,又朝她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招了只幽冥蝶给和初引路,就退回了原位。
和初跟着幽冥蝶朝宫内走去,路上竟没有碰见任何一个宫人,很是清冷,与青丘狐宫的数十步一宫人的情形大相径庭。
两刻钟后,幽冥蝶引着和初走到名为晟归殿的宫前,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和初看着宫门上的门匾,想着明明是世间最是幽暗、从不见金乌的地方,却选了个最是光明的字,倒是有趣的很,但又想到太乙救苦天尊的毕生之志,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和初轻轻提着裙摆,拾步走上宫门前的台阶。
时修坐在殿中央的桌案后,正提笔阅着公务,感觉到有人进来,抬眼看去,恍然间觉有片红云飘了进来,看着翩然而来的和初,时修不禁愣了神。
只觉得飘进来的不是红云,而是自己的心。
若说初见时白衣白裙的和初是昆仑山顶的仙花雪莲,不染纤尘,遗世独立,宛如上古的九天玄女令人仰慕。那今天红衣红裙的她便是忘川河畔千年不谢的冥花彼岸,妖娆魅惑,摄人心魂,就像魔族魔法上乘的魔女让人不自主的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见过王君。”和初微微欠身福礼,虽然面上竭力淡定,但声音里还是透露出些许紧张与期待。
时修回神,看着和初冷艳的面色,总觉得这样的她不如昨日被发现秘密的她生动,让他生出了些抓不住的错觉。于是忍不住开了法眼,待看到她身后因为紧张还有兴奋而摇晃的尾巴,心中顿时有些欣喜,随即语气温柔的让和初随意坐。
和初扫了一眼四周,然后走到时修桌案的一侧跪坐下来。白皙娇美的脸庞离时修不过两尺远,时修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翘起的睫毛,闻到她身上飘来的甜甜的鹅梨香气。
时修呼吸一窒,凝了凝神,方才双眼满是暖意的看着和初,只是却眼睛却不敢停留在和初殷红的嘴唇上,温言问道:“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无事,只是来谢谢王君昨日赐院和遣人帮和初修住处的恩情。”声音还是以往的清冷,只是听在时修耳里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
和初说完有些懊恼的想到自己并未备谢礼,只是这般空说,好似有些不太礼貌,于是暗戳戳的在袖里乾坤中翻了翻,终于找出了个天青色绣着梨花的荷包递到时修面前:“来的仓促,未备下谢礼,这荷包是小仙闲暇时绣的,只是与王君的穿着有些不搭,待日后小仙再绣个玄色配彼岸花的与王君,还望王君莫要嫌弃小仙的手艺不佳。”
说完又有些心虚,怕时修觉得自己敷衍,便朝时修笑了笑,想着要是能迷倒时修就再好不过了。
时修看着和初的笑,愣了一瞬,险些失了魂魄。不过转念一想,就有些猜到了和初的打算,闷声笑了起来,赶在和初收手之前取过荷包,看也不看就收进袖里:“绣的很好,我很喜欢,玄色绣彼岸花的便后天给我吧,一天的时间够了吗?”
“啊?”和初闻言有些懵,呐呐的回道:“够了。”直觉得套路不该如此,按大多神仙的清高自持的性子,不应该假意推迟几句,然后再客套矜持的应下,免得失了神仙的格调,哪有这般直言答应,还定下时间的?又想着可能王君是那大多之外的吧,合该与那些俗人不同。
和初在心里乱想着,一时间回不过神来。时修看着她懵懵的样子,情不自禁得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又怕唐突了佳人,只得暗自摩挲袖里的荷包。觉得殿里有些热起来,气氛也有些暧昧起来,让他突然有些尴尬不适起来,于是提议道:“我现下也无事,不若带你逛逛这冥宫?”
这应该算是话本子里的约会吧?
和初忙不迭的点头答应,早已把一贯秉持的端庄雅正冷艳高贵抛掷脑后。
时修看着,有些失笑,眼里满是宠溺。他慢慢从座榻上起身,无比自然的将手伸到和初的眼前,示意她扶着他的手起来。
和初见此,手比脑快的握住时修的手站了起来,等起身后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慌忙把手收回袖中,心脏在胸腔内砰砰砰要跳出来,脸颊也开始热起来。她感受到手上的余温,又忍不住握了握手,心里发誓今天绝对不能洗手,不只今天,明天后天都不能。
殊不知时修和她有了同样的感受,做了同样的动作,还动了同样的念头。
时修先步走出宫门,和初紧跟上去。一路上时修时不时转过头来向和初介绍周围的景致,也说两句闲话,后来想是觉得这样实在是不方便,便缓了几步,走在了和初的身侧。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间没有一丝缝隙,衣袖随着走动,不断的摩擦,垂在身侧的手也不时有意无意触碰到一起。
若有若无的情愫萦绕在两人周围。和初垂着头,脸愈发热了,也没发觉时修早就停下的声音。
两人静默的在宫中小道上走着,最终到了一处湖边停了下来。
湖里面种满了业火红莲,朵朵红花在风中摇曳生姿,散发着微弱的红色光晕,空气里也弥漫着清浅的莲花香,湖的正中央有一座凉亭,亭子四周围着茜红色的纱幔,正在风中飘拂着。
“这湖中引的是忘川的水,原本他们提议说在这岸边遍植彼岸花,就如忘川边上的那般,但我想着同样的景色有那一处就好了,何况再怎样,也不如忘川的好看,于是便和鹤扬去西方极乐之境寻地藏王要了些业火红莲的种子来,和他一起种了这满湖的业火红莲。只是,红莲开的时候,我已是这鬼域的王了。”时修看着满湖的红莲朝和初介绍到。
和初闻言转头看向时修,只见他眼里满是怀恋,沉默了片刻。方才踌躇的开口:“想来鹤扬殿主应是能看到这红莲开放的盛景的。”
默了默,又小心的试探到道:“听闻······妙华公主是鹤扬殿主的遗孤。”
时修闻言,转头看了和初片刻,然后又转头看着湖里的红莲,答非所问的说到:“若不是他我便也早已化作飞烟了。”
和初闻言低下了头,有些不安的捏了捏自己的手,又听到时修说:“所以,不管妙华做了什么,我总是要宽容她几分的。”
和初倏地抬头,以为时修说的是妙华放任诸怀恶兽食人的事。于是慌乱的回道:“啊?哦哦,没事,没事的,仙也是会犯错的嘛,我也是会的啊,您放心,我不会和妙华公主计较的。”
时修盯着和初,嘴角噙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眼里也是和初看不懂的意思。没有接话,而是转了话题:“可要去亭子里坐坐?”
和初听到,松了口气:“好。”
此时正在鹤华宫禁足的妙华公主听到身边侍女说时修和和初同游莲湖的消息,只觉得心中交织着愤怒和酸涩,面上的表情不由得狰狞起来,手中的绣扇在怒意中化作一堆黑灰,手更是紧紧的握在一起。而身侧的侍女对此一脸的漠然,好似见怪不怪了一般。
和初在冥宫里和时修一起待到午时末,然后才慢悠悠的回了罗浮梦。
一路上都在回忆着之前和时修的见面,只是想着想着却突然生出了些不安和怅然,有些心不在焉。
三青看着和初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飘进院里。心中顿时生出了担忧和焦急:“您怎么了?可是您被王君拒绝了?还是王君欺负了您?您等着,我这就给神君传信。”
和初连忙拉住转身就要去给师傅传信的三青:“都没有。王君收了我当作谢礼的荷包,带我逛了冥宫,一起游了湖,在湖中的凉亭饮了茶。”
三青有些不明所以:“这不······挺好的吗?您为何还如此神态?”
“可是······人界的话本子里的男主角不都应该是要么高冷要么霸道么,为何王君看着那么温柔,我从座榻上起身的时候,他还主动伸手扶我,你说······王君他,是不是······常做这样的事?”
还未等三青开口,又说道:“王君还说不管妙华做了何事,他对她总要宽容几分。我当时以为他说的是诸怀食人的事,但后来想想好像又不是,但我怎么也想不出王君为何这么说。”
说完,和初便颓然的趴在木几上。三青看着,想了片刻,方才安慰道:“世间人生百态,话本子里的也不尽详实,何况不管传言里的,还是仙史中记载的王君,都说他历来就是温和的性子,从未听人说过他与谁交恶过,但也从没听说过他对哪个女人另眼相待过,所以您也不必担心。王君的命总归是妙华公主的父亲救的,他对她要宽容些也是人之常情,您也不必多想。”
“所以,你是说,王君待我与待他人并无什么不同?”
三青脸上的笑有些僵硬:“说不定王君同您一样,也对您一见钟情呢?”
和初听完,肩膀又塌了一些。三青也觉得自己的话好像太牵强了些,于是挠了挠头发,转移了话题:“七爷刚才来说,小楼明日就完工了,后日我们就可以住进去。然后说让您想个名字,他们好一起做出来。”
和初来了精神:“竟这么快。”
“是啊,毕竟他们人多。”
“招摇山上种满了梨树,所以师傅的住处叫淡客居。这小院因为这株老梅,便得了罗浮梦的美名。我们的小楼周围满是彼岸花,不如,就唤做彼岸楼吧?”
“咳-咳-咳咳”三青闻言,不由得被入口的茶到呛了,“怕是兆头不太好。”
和初一想,好像是不太好,于是又沉思了起来。
“不如······叫西江楼吧?”
“何解?”
“凡间有诗云‘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咳-咳-咳咳”三青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喝茶才对:“嗯,不错,那我去给七爷说,顺便帮您问问孟婆的住处。”
晚些时候,谢必安向时修回禀公务的时候,他正一边饮茶一边看着闲书,待听到和初给小楼取名叫西江楼的时候,被茶呛得咳嗽起来。谢必安看着有些疑惑的唤了声“王君?”
“咳咳,无事,你下去吧。”
谢必安闻言退了下去。
身后的时修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摸出早上和初给他的荷包,细细打量,有些失笑的喃喃自语:“如今的仙者都是这般直白的吗?”说完笑了片刻,又低声说到:“真是可爱。”然后将荷包贴身放了,又拿起闲书继续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