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郑无时早早醒来，出去买好了早餐，又爬回床上想要蒙头大睡，结果爬到一半就惊醒了霍存。她一个膝盖顶上郑无时的命门，疼得他大叫像杀猪声般惨烈。

“你干什么！”霍存没好气地呵斥他，自己缩到了床的里侧，昨晚郑无时睡的位置上。

“娘子大人，为夫当然是上床睡觉喽。”郑无时强装淡定，缓缓坐到床边，一脸温柔地看着她，眼神简直能滴出水来。

霍存听着他的鬼话懒得搭理，翻过身去继续睡觉，从前日日上早朝听大臣们唠叨，好不容易轻松几天，可要好好睡上几天懒觉！

郑无时以为霍存因为他叫她娘子而生气，解释道：“你看我昨天都自报家门了，你也没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在这驿馆里我不叫你娘子叫什么？”

“哎呀你别烦我！我要睡觉！”霍存急得爪子挠墙，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固然有她多年早起的习惯，但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这个烦人的郑无时作祟。

“好了好了，你别气了，反正也睡不着了，起来吃点饭吧。”郑无时拉着霍存起来坐到了桌边上，亲手为她盛了一碗馄饨，又递给她一个油纸包好的烧饼，“麻酱饼，你尝尝，我很喜欢的。”

霍存用勺子舀了一个馄饨一口吃下，表情有些惊喜却也有些怪异。

“好吃吧？”郑无时信心满满地问。

“好吃是好吃，不过……”霍存欲言又止。

“你不会也不吃葱吧？”郑无时失笑。

“你为什么要用也？”霍存十分惊讶。

“因为我也不吃，煎饼卷饼烧饼里面都不能放，又怕你不爱吃甜，不敢买豆沙馅儿的，所以才买的麻酱饼。不过馄饨肉馅里剁碎的熟葱很少，又没什么味道，不碍事，可以吃一点的。”郑无时安抚着霍存，自己也做榜样吃了一口。

“我昨天说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宗室女，你只知道我姓霍就可以了，以后，你可以叫我……”

“叫你嫂嫂如何？”霍存还在思量，郑无时已经脱口而出。

霍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这么有意思！”

“这不是证明我君子之心嘛。”郑无时说完，狠狠咬了一口饼。

霍存眼珠转了转，想到这样自己不仅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能占了他郑无时的便宜，痛快地拍桌决定：“好！出了这个官驿，以后你就叫我嫂嫂！”

“你知道吗，我弟弟也在吃食上十分挑剔，比咱们俩更甚，他连肉馅里放的葱都不肯吃，还很小的时候，连吐鱼刺都不会，就能把吃进嘴里的葱花嗉出来……”

“那你离开家之后，你弟弟怎么样了？他也被骗走了吗？”霍存见他一时陷入回忆，那种神情像是在回忆永远也回不去的美好，担心他弟弟也遭遇了不幸，于是关切地问了他一句。

“呵，我走后他过得好的很呐，留在郑家高阳公府里锦衣玉食，无忧无虑！”郑无时说到这里，从美好的回忆中被拉回了残酷的现实，内心的愤恨难以压抑。

霍存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对弟弟的态度究竟是爱是恨，但是非常确定她戳到了郑无时的痛处，而且显而易见的是，郑家子息单薄，几代单传没有旁支，高阳公的那位嫡孙郑无止，应当就是郑无时口中的弟弟。只是这单传的郑家，什么时候变成了有两位孙辈？霍存内心种下了疑问的种子，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老实地闭上了嘴巴，不再挖掘更多的隐情，以免引发更多不快。整顿早饭的声音，只剩下勺子碗筷之间碰撞的叮叮咣咣。

两个人手挽着手出了驿馆，装模作样逛了一会儿街，到了下一座城才放开了手。

“从这里开始，我就是你嫂嫂啦！”霍存拍了拍郑无时的肩膀，“乖弟弟！”

“好嫂嫂大人！”郑无时乖乖答应下来，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

两个人进了城，郑无时咋咋呼呼地大喊小叫：

“嫂嫂，你看这个！这件首饰你喜欢吗？”

“嫂嫂！我想要这把折扇！你给我买好不好嘛！”

“嫂嫂！”

“嫂嫂！”

“……”

霍存一个巴掌糊上郑无时的脸，堵上了他的嘴，“你小点声！在大街上像个傻子一样！”

“我就是要全世界都知道，你是郑无时的嫂嫂，不过谁是郑无时的哥哥，那可就有名堂了。”郑无时内心嘀咕，面上却不说破。

走街串巷，打打闹闹，一路上两个人游山玩水，吃喝玩乐，经历了十月十五下元，在夜里共游灯市，那一夜漫天烟火，好不震撼。那一晚，霍存抢过了郑无时手中的扇子，看了看他的扇面和背面的题字。那是一幅富丽的城池，水中倒影却是陡峭的悬崖。背面八个大字：虚虚实实，色即是空。

不知不觉出了京畿，走到了兖州境内，只是刚一到治所所在地昌邑，还没来得及踏进城门，就被飞马从城内赶出的士兵拦下。郑无时知趣地退向一边回避。

那士兵附在霍存耳边说了什么，霍存神情立刻变得严肃。

郑无时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与霍存汇合，还没忘了摇他的扇子。

“抱歉，我可能，要回去了。”霍存与他并肩而立，目光投向远方的虚空之中。清晨的山岚隐隐约约有说不出的颜色。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郑无时摆弄着他的宝贝扇子，梳理扇坠的流苏。

“抱歉我不能再陪你，再陪你胡闹。”霍存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你很寂寞，真的很需要一个人陪伴，不是吗？”

“在你回去之前，我想告诉你，我……不是郑无时。”他落寞地开口，“我骗了你。”

“我让人查了郑家往事秘辛，郑家当年出生的是双生子，一位取名无止，另一个叫无时。不过如今高阳公府只有一位名正言顺的嫡孙郑无止，究竟谁是谁，真的耐人寻味啊。”霍存抬头望了望探出头来的朝阳，仿佛一团迷雾正在拨云见日的开启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