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继得以见到霍存的面，一丝不苟的抬起手臂，在额前交叠，恭恭敬敬拜了下去，叩首至地，良久方微微抬起，仍旧垂视地面。

“太傅。”霍存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宗继抬头，看见霍存示意他去看赵缜手中的衣服。他注意到了霍存没穿外衣就跑出来，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膝行上前，尚需要以手拄地多次，支撑自己不至体力不支而跌倒。

他艰难地先后抬起两个膝盖，缓慢地站了起来，拿起了那件外衣，视线与赵缜接触时，有些闪躲地避过。

宗继小步挪动，靠得离霍存很近很近。他展开长而有力的双臂，霍存配合他伸手穿好。

他记得霍存在九岁那年的初春，逃掉了他的一堂课，偷偷跑到湖边玩耍，掉进了水里，最后被她父皇发现，连累他受了责罚。当罚跪结束后，刚换下湿衣服，还没来得及完全穿好新衣的霍存就急忙跑了过来，生怕他生气，以后都不肯理会她了。十七岁的他看着一个在春寒料峭中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哪里还有脾气。反倒是霍存吓得不轻，哭个不停，怎么哄都哄不好，到最后宗继亲手帮她穿好外衣，用行动证明太傅还很喜欢小存，这才肯罢了。

随后他又取过披风，同样目光刻意躲闪赵缜，轻轻地披在霍村身上，衣角拖在地上，分明是大了，应该是适合男子的身量。

赵缜默默退远，霍存白净温软的手拿住了宗继打算给她系上带子的双手，亲手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披到了面前人的身上。

“罪臣不敢。”宗继没等霍存把带子系好，就自己伸手拽着，后退了两步，把暧昧的距离拉远，垂首视地。

“不，你没罪。从头到尾你什么都没做错，你是被你的家族所连累的。”霍存打了个寒战，却是不肯进殿，“太傅，您高傲的头颅，今天已经低下去了太多次！”

“是学生任性，出现在那里。”霍存右手扶上宗继的肩膀。“不过你能冲出来，我真的很意外。”她自称为我，为学生。

“以自己为饵，把臣引出来，明知前方是计，却只能心甘情愿奔赴。做到这一切，陛下已经青出于蓝。”宗继别过头去，不大自在。“只是希望没有下次。若有下次，也请陛下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安危开玩笑！”

“太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唤我小存了。”霍存呵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变作白色。“你想为宗氏，要一份体面，是么？”

宗继闻言立刻跪了下去：“罪臣愿交出一切这些年祖辈暗中积攒的力量，只求陛下降罪于宗继一人！”

他明明没有迈出那一步，却依旧要为先辈的行差踏错而背负责任、承担代价。他是全族的希望，曾经享受着族人无私给予的一切栽培，现如今，他必须回报，必须延续宗氏的烛火。以牺牲他自己指点江山，恣意朝堂的机会为代价，换取一个并不无辜的家族苟延残喘的机会。

享有了一切的特权，身处在这个家族之中，他宗继，也不可称作是无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