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问题，小封阳都回答得很顺畅，只是接下来的这个问题，把他问住了。

“知道自己原来住在哪里吗？”

小封阳抿着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随后摇了两下头。

知道的，他知道自己原来住在哪里。

可是妈妈特意带他坐了这么久的车来到这里，应该……是不想再让他回去了吧？

那就……不知道好了。

院长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才略有遗憾地放下了笔。

她将目光投向封阳推进来的行李箱：“阿姨可以看看你的箱子吗？”

小封阳咧着嘴笑着点了两下头，从椅子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行李箱旁边，帮着院长打开了箱子。

就想院长想的那样，里面装了不少衣服和吃的，还有两个信封。

她在看了小封阳一眼之后，便当着他的面将信封打开了。

一个里面，写着一封信，心里讲自己的苦衷，讲自己对孩子的歉意。

还有一个里面，装了一张银行卡。

信里有提到说每个月都会往卡里打三千块钱，并且说以后的五年都会这样做。

她为的不是别的，只是像孩子在这里过得好一点。

院长有些不明白，既然能够每个月打三千块钱过来，那说明家庭状况是可以的，而且这小孩儿看起来身体也不错。

那……为什么要把孩子送来这里？

院长又把信从头到尾看了几遍，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信里当然没有提及，因为女人自己也觉得理由荒谬，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想要再婚，但是男方家里不满她带着一个小孩儿。

实在是不知道送到哪里去，她才只有把小封阳送到这个地方来。

院长冷哼了一声，伸手把箱子拉好。

她笑着看向小封阳：“阳阳，我带你去见见其他朋友好不好？”

小封阳点了两下头，任由院长牵着她的手，把他带到了一个屋子里。

也是从那天开始，他成为了城东孤儿院的孩子。

“孩子们，快起床啊，待会儿我们到前面的院子集合！”一个年轻女人朝着屋子里刚睡醒的孩子们拍了两下手，招呼道，“哥哥姐姐帮弟弟妹妹穿一下衣服啊！”

这一天，离小封阳刚来那天已经快过去七年了，此时的他，刚满10岁不久。

“阳阳，招呼着点儿啊！”

年轻女人朝着小封阳扬了下下巴，随后快速转身出去了。

封阳一直很得这里的老师们的喜欢，因为他很懂事很听话，不哭不闹的很让人省心。

当然，最喜欢他的应该是院长。

院长心疼他这么一个小娃娃，三岁多的时候就接受了自己被母亲抛下的事实，并且穿衣吃饭从来不让人操心。

小封阳点了下头，转身帮着隔壁床的一个小孩儿扣扣子。

那小孩儿方才因为扣子半天没扣上已经急哭了，一个小孩儿哭，往往能传染一堆小孩儿，屋子里瞬间就变得吵闹起来。

大一点儿的孩子，都知道到前面院子集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来了人，意味着那人想要收养他们中的某一个。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人了，小封阳之前听一个已经出去读高中的一个哥哥说，上一次来人还是在那个哥哥10岁的时候。

而那个时候，小封阳还没有出生呢，更别说来这儿了。

其实没人来的原因很简单，这个小城真的很小，环境什么的都一般，要说平时旅游都没有人会来这儿，领养小孩儿的更是想要挑一个好地方。

小封阳对于来的人收不收养他的事儿并不关心，毕竟就算没有人收养他，到了该出去念书的时候，院长还是会把他送到学校去。

而且，非要说的话，他还挺喜欢孤儿院的，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和善，小孩儿们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都处的和亲的一样。

抬眼看了一圈儿，确定每个人都把衣服穿好了，封阳才带着他们去了前院儿。

果不其然，院子里除了院长和刚才那个年轻女老师以外，还有一个男人。

男人的头发很长，刘海儿几乎快要遮住眼睛了，他的脸上还架着一个厚重的黑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都邋里邋遢的。

他和院长聊着什么，院长的脸色并不是太好。

旁边女老师看男人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奇怪。

封阳带着小孩儿们走得越近，越能清晰地从小孩儿的吵闹声中捕捉到两个人的交谈内容。

“你好好的领养什么孩子，找个女人好好谈个恋爱然后结婚生子不好吗？！”

“舅妈，我之前就和你说过的……我不会谈恋爱。”

“不谈恋爱就结婚！”

“我……不能和女……”

“闭嘴！”

院长气急了，眼睛瞪得很大。

一转头看到孩子们都到这儿了，她便瞪了男人一眼，随后把脸上的情绪都收拾干净。

“来，孩子们，叫叔叔好！”

这儿的孩子普遍年龄都还小，平时都待在孤儿院里没有出去过，自然没有加过多少人，所以在看到生人的时候，都不自觉地有些害怕，但他们还是很乖地按照院长的要求同男人打了招呼。

男人点了下头，目光在孩子们的脸上一一扫过，而在与小封阳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小封阳面前半蹲下来，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封阳不是特别适应男人突然的靠近，但也站着没有躲。

他微微垂眸，回答道：“封阳。”

男人点了下头，朝着他伸出手：“我叫赵良穆，是你们院长的侄子。”

小封阳点了下头，握住了男人的手。

在这样的冷天里，男人的手却是暖和得不得了。

莫名地，小封阳内心对他的排斥以为他暖和的手散去不少。

察觉到小封阳情绪的变化，赵良穆轻轻笑了一声，眼镜后面的眸子闪着柔和的光。

他执起小封阳的另一只手，将他的两只手一并握住，然后低头在他手上哈了口气。

他微微皱眉，问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知道多穿一点，看你这手，冰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他把小封阳的手放到自己脸上，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封阳被他这个动作吓得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回来，但是赵良穆抓他的手抓得紧，根本不给他逃离的机会。

没一会儿，小封阳感觉到自己的手暖和了些。

赵良穆把他的手松开，笑道：“没这么冷了吧？”

小封阳点了两下头，抿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他好像……不是特别讨厌这个男人了。

院长和女老师站在一边，看着现在这状况，两人对视了一下，便心照不宣地笑了。

她们都很喜欢封阳这个孩子，自然是希望他能遇到一个好人家的，而赵良穆是院长的侄子，也算是知根知底，不用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赵良穆同孩子们玩儿了一会儿，便趁着休息时间去了院长的办公室。

再后来，小封阳也被叫了过去。

“阳阳，你以后愿不愿意和这个叔叔住一块儿？”

封阳已经满了10岁，有些东西，自然也需要问问他的想法。

小封阳看了男人一眼，又看了院长一眼，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他笑了两下，露出了两颗虎牙。

赵良穆一时间有些失神。

小封阳笑着点了两下头，然后问道：“要……搬去叔叔那里吗？”

院长应了一声，拿了张单子出来递给赵良穆示意他填写。

“那待会儿你就得直接和他走了哟。”

小封阳愣了一下，又点了两下头，乖顺地应了。

“诶，等等等等！”

赵良穆拿着小封阳的行李箱正要带着他上车的时候，听到了身后自己舅妈的声音。

两个人回过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原本站在他身侧的小封阳就猛地冲过去将院长抱住了。

院长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低头看着小封阳的眼神满是慈爱。

“阳阳，虽然你一直都很懂事，但是阿姨还是要说一句，去了别人家里记得听话啊，不要惹人家生气，不要闯祸。”

小封阳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抬头看向院长的时候，眸子里含满了泪。

“阿姨……我舍不得。”

他的声音，已经隐约带上了哭腔，尾音都在微微发颤。

从三岁来到这里以后，小封阳只哭过一次，那次是因为生病发烧，他想到了自己亲生母亲。

院长抬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两下，笑道：“真是，我还是第二次见到你哭啊。”

小封阳把眼泪憋了回去，朝着院长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在这阴沉沉的冬日里，他的笑愣是像暖阳似的笑到了院长的心坎儿上。

院长微微附身，收紧双臂将小封阳紧紧抱在怀里。

“阿姨也……舍不得你啊！”她轻声说道，“有空啊记得回来看看，可别把我们大家伙儿都给忘了。”

小封阳重重地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院长笑了一声，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儿，拍了两下小封阳的肩，然后朝着赵良穆招了两下手。

“来，你们让我拍两张照片我就让你们走。”

赵良穆愣了一下，随后抬脚走了过来，搂着小封阳的肩，站在孤儿院门口，任由院长将这一幕定格。

……

封阳抿了下嘴，把照片放回了房间里的书桌上。

被赵良穆收养之后，他便住到了赵良穆城西的房子里，安顿好以后，他不是没有想过回去看看犹如他母亲一样的院长，但是因为赵良穆的工作，回去看望的事情便被耽搁了下来。

封阳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回去的，可是城西和城东隔得实在太远，当时赵良穆说什么也不让他自己回去。

而终于等到赵良穆有空的时候，已经是两年以后，两个人一起回到原来孤儿院的位置，看到的却只是一栋废楼。

后来赵良穆问了才知道，院长前些时候生了病，为了看病已经去了大城市，孤儿院里的孩子全部都被送到了其他地方。

再后来，他就听到赵良穆告诉自己，院长离开了。

不是离开了这里，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忽然，老年机的两下震动把封阳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电话号码他很熟悉，是杜蘅的。

发过来的短信，依旧是一条诈骗信息。

您好，您作为幸运用户已被江心砸蛋抽中，现拨打电话即可领取奖品。

封阳轻轻笑了一声，一下一下格外认真地回道：到家了。

又是两下震动。

晚安，明天别忘了给我带糖。

阿蘅……刚才是在担心他对吧？

是的吧？

肯定是！

心里想的东西乱七八糟，短信会给杜蘅的却只是一句中规中矩的晚安。

回完短信，把手机扔到一边，发了会儿呆后便去了厕所洗澡。

因为不确定赵良穆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封阳还是把门锁上了。

他是真的怕赵良穆突然回来，然后闯进他的房间把他从床上拖下来。

不是他多想，是这种事情真的发生过。

……

一夜好眠，或许是因为赵良穆不在，或许是因为他锁了门，又或许是因为杜蘅的那句晚安。

因为睡得很好很安稳，所以醒来的时候，比平时晚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他舒出一口气，起身正准备开门，动作突然就顿住了。

隐隐约约的，好似听到门外有呼吸声。

他把耳朵贴到门上，越发觉得外面有人，后背感觉到阵阵凉意。

深吸一口气，犹豫了半天之后，他猛地打开了门。

一个人也没有，客厅和他昨天晚上回来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封阳卸了力，靠到了墙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怕赵良穆了。

有时候晚上睡觉，脑子里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回想之前的那些破事儿，那种从心底生出来的恐惧，封阳忘不掉，也挥不开。

他无力地吐了口气，走进厕所胡乱洗了把脸，就拿着包往杜蘅那边赶。

当然，他并没有忘记答应杜蘅的棒棒糖。

因为比平时晚了将近一个小时，刚才自己吓了自己一阵儿，他现在格外迫切地想要去见杜蘅。

见到杜蘅……就没有这么害怕了。

你如骄阳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