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被人打扰午休这种事，绝对是阿斗的所有习惯中最无奈的一个，然而，晚上睡觉被人打扰，今天还真是头一遭，而且这次又碰见一个顺着窗户翻进来的。阿斗唯一庆幸的一点就是还好对方没有从依依一向进来的那个自己卧室的窗户翻进来，否则，且不说会不会阻碍今后依依来自己房间，就那个一翻进来就是自己的床的位置，和不熟悉的人同床共枕，这种感觉让阿斗一阵阵的脊背发麻。

阿斗一向睡眠浅，所以无论是晚上还是中午，只要阿斗开始休息，就绝对不会有人会在院落之内随意走动，就算是一向近身侍奉的郭攸之，都是要么在自己房间，等到时间到了再来叫阿斗起床，要么就是守在院子门口，阻挡所有来访之人。也幸亏如此，只要两人都小心一点，阿斗就能和依依一起暗度陈仓，这么久都没被人发现。

即使对方一直蹑手蹑脚，刻意把自己的脚步放到最轻，也小心地没有碰到任何东西，然而阿斗还是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和呼吸的声音，微有些诧异。不应该啊，书院的防守可都是姜维负责的，昔日万人之上的大将军，就算蛟龙困于潜水，猛虎落入平阳，他的布防也不应该连几个小毛贼都防不住吧！

“不是姜公子啊，”阿斗正准备继续装睡，骤然传来的诧异的女声让阿斗忍不住全身一僵，深夜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还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简直……

女子的脚步声还未远去，同时，阿斗眼前亮起微弱的火光，是女子点燃了火种，阿斗略显惶恐的眼神正对上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下一秒，阿斗坐起身，抱起被子坐在床角，死死咬住嘴唇，对方也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惊醒了房中的人，连连后退几步，一手握剑，神情戒备，“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了？怎么，守株待兔吗？”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在这里肯定叫不到郭攸之，阿斗靠着墙站起身，打开窗户，当清凉的晚风吹进房间的时候，不由长舒一口气，总算能开口了。

“这里是南山书院吧？”对面的女子似乎从阿斗方才的动作里判断出阿斗不懂武功，并没有什么威胁，于是伸手摘下蒙面的黑纱，映入阿斗眼帘的，是一张属于年轻女子的容颜。但，和阿斗今生见过的很多女子不同，这孩子，倒更像是阿斗前世小时候所见到的那些女孩子，就算美艳高傲如孙夫人，养尊处优如吴太后，眉眼间也都带了抹不去的命途多舛的痕迹。

“我说，小家伙，回神了！”阿斗的思绪还在前世漫游，那边的女子已经哭笑不得的伸手捏了捏阿斗的脸，“我说，你才多大，怎么这就知道盯着女人看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来来来，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我叫公嗣。”这样自来熟的动作，让阿斗恍惚想到了和自己只待了一年的孙夫人，两人都是同样的神采飞扬的模样，“刘禅”两个字差点都说了出来，连忙在最后一刻悬崖勒马，“姐姐怎么称呼？你怎么大晚上的跑来了书院？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吗？”尤其是这一辈子重生以来，阿斗都还是挺相信自己的判断的，这个女人虽然夤夜来访，但，她对自己并没有恶意，而且，也绝非毛贼之流。

“我叫程悦，”女子似乎发现阿斗的脸捏起来很舒服，又得寸进尺揉了揉，阿斗无法反抗，只能任由对方为所欲为，“我倒是想白天来啊，可是，有人防我比防贼还防得厉害，白天我根本就进不了书院一步，公嗣，既然你也住在这里，那，你认不认识姜公子啊？”

“你是说，哪位姜公子？”阿斗饶有兴味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这位就是依依所说的姜维的桃花运？忽然想起来，倒不知道甘霖说他见到的那个姑娘，是这位，还是蒋氏。

“就是灭了蓼山山贼的那个。”女子脸上的红晕一闪而过，“当初我也被山贼捉住了，是他救了我，可，我也还一直都没有亲口跟他道谢。”

“不必了，”阿斗微微摇摇头，姜维身边不需要别的女人，“这种小事，我想，你说的那位姜公子，不会介意的。”这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完全就是顺便。

“你认得他？”女子眼中的喜悦之色根本掩饰不住，直接坐在阿斗身边，“来来来，公嗣，快告诉姐姐，他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娶妻？嗯，纳妾了吗？有几个妾？有孩子吗？”看着阿斗一手托腮越来越饶有兴味的表情，程悦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伸手在自己面前扇了扇，有些讪讪的，“不是，那个，我是想问他住在书院的哪里？嗯，问地方而已……你这南山书院也太大了，真是……”

“书院里少说住了几十个人，当然不小了，姐姐要在这书院里找到一个人然后道谢，怕是要费一番周折。”阿斗了然的笑笑，“至于姐姐你的问题嘛，他今年二十有四，还没有娶妻，也没有儿女，至于有没有姬妾，我也不清楚。”姜维娶妻生子自然会跟阿斗说一声，但是蓄养几个姬妾这种小事，谁也不至于专门跑来跟自家主公请示一下。不过，其实阿斗觉得，只是感觉啊不一定准，姜维身边应该是有人的，否则他的日子早就邋遢得不能看了，只是现在嘛，没必要跟人家姑娘说这些是不是？

“你……谢了。”女子咬咬唇，脸上又一次露出红晕，似乎是有些恼恨阿斗点破了女儿家不该有的心思，“我说，小弟弟你还没告诉我，姜公子住在哪里啊？”

“你想见他？”阿斗一笑，“阿维的房间应该不远，但是你从这里出去，肯定会被巡夜的人发现的，不如姐姐你还是想想办法，找一个白天来拜访吧。”姜维好歹是大将军，就算你能偷偷跑进来，也别想在这里随意行走。

“阿维？他叫姜维？”程悦眼中映出少女怀春时特有的光芒，然后看向阿斗，伸手又揉了揉阿斗的脸，“乖，公嗣，别人的名字是不能乱叫的，明白吗？”

“嗯。”阿斗微微点头，姐姐你现在算不算是过河拆桥用完了就扔？

“你是姜公子的弟弟吗？”程悦决定根据母亲生前的嘱咐，先好好讨好一下对方的家人，也为自己的将来做点打算。

“算是吧。”我是这么想的，但，恐怕他姜维不敢。

“那那那，你告诉姐姐，他都喜欢什么啊？嗯，比如说，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经历过太多人世沧桑的人，对善意很敏感，遇到一点点温暖就想要紧紧抓住。程悦能感觉到阿斗的善意，即使此刻早就可以离开，却还是忍不住想与他攀谈几句，甚至，她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在这里打探姜维的消息，究竟是为了姜维，还是为了能和这孩子说说话。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阿斗伸手擦擦汗，这种事自己哪会费心思去记啊？

“你们不是兄弟吗，那个，你仔细想想，你们平时一起吃饭的时候，他都吃什么比较多？”程悦一手托腮，期待的看着阿斗。

“我们……没怎么一起吃过饭……”阿斗忍不住继续汗颜。

“作为兄弟，连这些都不知道，是有点不称职呢。”程悦伸手点点阿斗的前额，“这种事可是一定要记住的啊。”这样久违的责备，仿佛姐姐在教训弟弟，就算是诸葛亮，也不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阿斗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还在荆州，还不是太子的时候，这位程姑娘，真的跟孙夫人很像啊。

“有人来了，公嗣。”程悦忽的眉头一皱，吹灭灯烛，阿斗侧耳一听，微微皱了皱眉，这个脚步声，是姜维啊，这会儿天还没亮，这孩子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我出去看看。”阿斗皱眉，“姐姐你在这儿等我，千万别乱走。”这会儿出去，绝对会被姜维抓包，而姜维很清楚阿斗不见女人的忌讳，恐怕对这姑娘，也不会有什么好感。可，他刘禅对这位姑娘很有好感啊！

阿斗穿上鞋子，披上外衣，然后推开门，果然见到了徘徊在小院门口的姜维。看见阿斗的身影，姜维推门进来，行了一礼，“臣深夜唐突，惊扰主公，臣请罪。”

“你也没怎么打扰我，”阿斗摆摆手，“毕竟，我今天也醒的早了些，现在什么时候了。”

“大概，鸡鸣之时快过了吧。”姜维看了一眼阿斗披在身上的衣服，连忙上前帮阿斗系好系带，“虽然已经到了初夏，但晚上还有些寒气，主公还是把衣服穿好再出门吧。”

“我们出去走走吧，反正，我也睡不着。”阿斗本想给房间里的那位争取一点时间让她赶紧跑，却没想到程悦从听到姜维的声音的那一刻开始就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完全没听到外面那两个人的对话。然后就在这时候斗争完毕，下定了决心，从阿斗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低着头，手指绞弄着衣摆，程悦神色忸怩，“姜，姜公子。”

“你怎么会在这儿？”姜维几乎是下意识把阿斗拉到身后，然后抽出佩剑，直指程悦的咽喉，“你怎么进来的？！”自己亲自布置的守卫居然还能让别人进来，这恐怕不是一次请罪就能解决的事情。而且，还不知道自己的布置到底还有多少漏洞……姜维越想越不由冷汗涔涔。

“我……”程悦没想到自己一腔深情，对方居然拿兵器指着自己，一时有些委屈，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眨巴着眼睛，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阿维，”阿斗轻轻拍拍姜维的肩，“人家是来找你的，也没对我做什么，把兵器收起来，这么对一个女孩子，恐怕不合适。”

“主公。”确认程悦没什么恶意之后，姜维收起佩剑，跪伏在阿斗面前，“臣请罪。”

“请罪之前，先把你的事情料理清楚。”阿斗笑笑，“程姑娘我就交给你了，好好送人家出去，这位算是我们的客人，别不礼貌。”

“臣领命。”姜维一拜，起身，抓着程悦的手腕就把程悦拉走，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阿斗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微笑着摇摇头，“这个承平日久的国家居然还有如此女子，实在可怜，也不知这美人恩，阿维能不能受得起。”

“主公？您怎么今天这么早就醒了？”郭攸之是被姜维呵斥程悦的声音惊醒的，皱了皱眉，“现在时辰还早，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再回去也睡不着了，”阿斗摇摇头，“你还睡吗？不睡的话，咱们两个说几句话？”

“是。”郭攸之一拜，回去洗漱，阿斗也坐回房间，打开窗户，看着空中清朗的月光。皓月当空，此刻，也不知道依依在哪里，有没有在想自己。

“主公，”很快，整理整齐的郭攸之便出现在阿斗面前，点燃灯烛，“您想跟臣说什么？”

“也没什么，随便聊聊。”阿斗承认自己是被程悦的话说动了，每夕相处，郭攸之他们对自己几乎是无所不知，可自己对他们，却几乎一无所知，“攸之，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主公怎么想起来问这些了？”郭攸之有些诧异，“这种小事，主公不必……”

“怎么，一点小事，不想跟我说？”阿斗唇角带笑，郭攸之却不敢只把这话当笑话听，连忙拜伏于地，“臣不敢。”

“好了，你起来。”阿斗摆摆手，依旧带着笑意，“刚才，有人跟我说，天天待在一起的人，不该连对方的喜好都不知道，人家可是没少训我呢。”

“书院里来人了，还闯进了主公的房间？”郭攸之的重点果然和姜维一模一样，“主公没受伤吧？”

“我没事，”阿斗笑笑，“人家是来找阿维的，不熟悉路径，找错地方了而已，也别太紧张。”

“这一次是主公洪福，但谁也说不准，倘若下次有别的毛贼一类进来，”郭攸之皱眉，“看来，姜维这次，是要好好请罪了。”

“你们也太小心了，这孩子若不是机缘巧合认识了山庄的护卫，也不可能进得来。她自己也说了，来了三次被抓了三次。”阿斗笑着摆摆手，却在暗自盘算一旦姜维真的改了护卫部署，自己怎么跟依依说这件事。

“那，就有必要给山庄里的护卫重新定一下规矩了。”郭攸之皱眉，准备明天去跟先生和霍弋说一声，然后让先生重新检查一下山庄里的人。

“那个……好吧……”阿斗实在是很想双手捂脸，自己这算不算是自己挖了个坑然后自己跳下去了？看来书院的护卫会重新部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自己还是想想办法怎么跟依依说吧。

“事不宜迟，臣应该立刻去跟先生商量。”郭攸之皱起眉，起身就要走，阿斗知道自己现在是不可能叫住这孩子了，无奈的看着对方的背影，哀嚎一声，“真的，不至于啊。”

“臣听演长说，昨晚有人闯进了主公的房间？”诸葛亮早上是不可能有时间的，霍弋则是一听说这件事就立刻跑了过来，气还没喘匀就出现在阿斗面前，“主公没事吧？”

“坐下先歇会儿。”阿斗拉着霍弋坐在自己对面，顺手倒了杯茶递过去，霍弋谢过，却也过了许久才喘匀气息，阿斗看着霍弋担忧的眼神，心中一暖，微笑着握住霍弋的手，“你看我现在，像是有事的人吗？攸之和阿维是不是又在先生面前危言耸听了？”

“也不算危言耸听，毕竟，臣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开始，臣也是这么想的。”霍弋摇摇头，“这可绝对不是小事，主公日后，也请千万不要瞒着臣等什么事情，否则，万一……”

“你就别万一了。”阿斗苦笑着摇头，“我现在倒是想瞒着你们呢，你不看看，我瞒得住些什么？”除了依依的事情，自己的确是什么都没瞒过。

“臣请罪。”又是这一招，阿斗扶额，实在是，你们能不能换一招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