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悦第二次带着点心来见阿斗的时候，是跟在郭攸之身后，两人一起来的。程悦照猫画虎学着郭攸之的样子，向阿斗行了男子拜见时的礼节，然后坐在阿斗对面，神态举止，俨然就是郭攸之的翻版，阿斗摇头，一时有些忍俊不禁，“怎么，阿悦，你找我有事？”

“阿悦……”这是阿斗叫自家大臣的叫法，郭攸之听出阿斗称呼之中的揶揄之意，微笑着摇摇头，程悦却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渺远，“小时候，娘总会叫我悦儿，现在想来，也已经好久了都没听过了啊，自从娘死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

阿斗滞了滞，虽然自己是很想安慰面前这个姐姐，但，“悦儿”两个字，两人非亲非故的，自己可实在是叫不出口……

而且，人家怀念的是母亲，自己一个男人，还是个小孩子，叫了也没用吧……

不过跟着郭攸之一起呆了这半个月，程悦的理解能力多少也提高了一点，从最初的怀念中回过神，程悦一手托腮，微笑着看向阿斗，“我说，主公，你是不是没把我，嗯，没把妾当女人，嗯？”看郭攸之微微皱眉，程悦连忙换了自己的称呼。

“我把你当女人的话，你以为你进得了我的房间？”阿斗笑笑，要不是她现在护院的身份，程悦绝对进不了阿斗的院门半步。

“也对，郭大哥跟我，呃，妾身，啊不臣，臣妾！真是麻烦……说过你……啊，我是说主公不见女人。”程悦说错一个字郭攸之就递过去一个眼神，阿斗笑着摇摇头，眼看程悦的鼻尖已然渗满汗珠。

“好了，攸之，你也不必太过苛责。”阿斗接收到程悦求救的眼神，笑着摇摇头，“没事的，一切慢慢来。”

“是。”郭攸之一拜，程悦得救一般吐了吐舌头，下意识伸手去抓阿斗的手，许久之后，阿斗才无奈的开口，“阿悦，你能不能先松开，让我吃点东西？”

“主公！”程悦被阿斗弄了个大红脸，瞪了阿斗一眼，阿斗向郭攸之摆摆手，笑笑，“不然呢，你辛辛苦苦做了菊花糕然后给我拿来，只准看不准吃的吗？”

“我，我给先生和夫人送点东西去，主公，臣告退。”程悦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逃一般跑出阿斗的房间。

眼看阿斗笑着摇摇头，眼中甚至带了纵容的意味，郭攸之犹豫了许久，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公很喜欢程姑娘？”或许，姜将军不娶她是对的，毕竟按照先生的意思，要是主公实在不想娶两位皇后也无妨，但藤姑娘牵扯到先帝，只有她绝对不行……

“想哪儿去了？”这一世被太多人熏陶，阿斗也是学了不少以前都没想过的动作，比如此刻，阿斗就没忍住伸手去戳郭攸之的脑门，“人家小姑娘喜欢阿维，我想娶她，那我成了什么了？在你眼里，你家主公就这点出息？”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

“臣不敢……”郭攸之连忙请罪，阿斗微微摇摇头，“你回去代我转告先生，若是不能娶依依，宁愿此生孤独终老，再不娶妻。”

“主公万万不可！”郭攸之皱眉，终生不娶？主公您别实验微臣的心脏好吗？

“我自然也不想绝后。”阿斗微微一笑，将空碗放回原位，“去吧，攸之，让我歇会儿。”

“是……”郭攸之担忧的看了阿斗一眼，关好门，离开阿斗的房间之后，几乎是飞一样跑去了诸葛亮的院落。

郭攸之陪了阿斗那么多年，他在想什么自然瞒不过阿斗的眼睛，看郭攸之焦急的身影，阿斗笑着关上窗户。独坐许久，叹息一声，“已经快到了十月了，依依。”咱们说好的，十月，你来见我。

“我知道啊，所以我来了。”窗外传来少女的娇笑和扣门声，“你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不过呢，就算你对程姐姐没别的意思，你对旁的女孩子那么好，难道，就以为我不喝醋吗？”

“依依啊，你说这话，是责备我对你不够好？”阿斗将妻子揽入怀中，轻抚上妻子的长发，“放心，日后我定会对你更好，让你觉得我对这天下其他人，也就那么回事。”

“我开玩笑的，”依依窝进阿斗怀里，见他还当真了，连忙开解，“你喜欢哪家姑娘都没关系，男人嘛，我也没想过你一辈子只守着我一个，不过你要记住，我不给任何人做妾。”

“放心，我哪舍得。”阿斗低下头，在妻子额前落下一吻，“我要娶你，必然是三媒六聘，大礼相迎。”这是当年，我答应过你的事情。

“这几天我不能来看你了。”依依咬咬唇，“三哥马上要跟着朝集使去长安考试嘛，家里给他践行，我不能不在，而且你这里也有学生要走，就算我来了，怕是也见不到你吧。”

“嗯。”阿斗微微点点头，“你也出去那么久了，舟车劳顿，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吧，不用管我。”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你别累着自己。

第二天的宴会，阿斗虽然坐在主位，但，所有人的重点显然都在诸葛亮身上，敬酒的人一波连着一波，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阿斗索性坐在一边，一手托腮，欣赏先生微醺的模样，毕竟在前世，不管是先生谨慎的性子，还是先生繁忙的公务，都没有给过诸葛亮喝醉的机会。

推杯换盏的间隙，面色微红的诸葛亮将目光投向阿斗，原本还存着的那点担心，在对上阿斗眼神的那一刻，全都化成了无奈，主公，您倒是看笑话看得很开心啊，嗯？

酒过三巡，阿斗和学子们不熟，看自己在这儿大家都拘束，索性找了个借口先离席，不去给人家扫兴。

回房之后，滴酒未沾的阿斗翻开案上的书，对着书上的字迹，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程悦一直走到了阿斗身后，阿斗都恍然不觉。

“怎么，主公又在想小夫人了？”发现连自己的美食攻略都没用了的时候，程悦只得出声阻止了拿着没蘸墨的笔在桌上胡画的阿斗。

“也不知道是不是藤家出了什么事，”阿斗回过神，“阿悦，你能帮我去看看吗，我们说好了今天见面的，依依还从没爽约过。”

“方才三公子也急急忙忙回去了，主公今天还是别想您那个小夫人了。”程悦一笑，“三夫人不是快生了吗。”

“不是说还有一阵子吗……”依依为了跟阿斗定下能见面的时间，掰着指头给阿斗算了一遍她家三嫂的预产期。不过阿斗当初听的时候也是一脸黑线，前世他连自己的嫔妃什么时候生孩子都没管过好吗！

“女人生产这种事，谁说的清楚呢。”程悦摊开手，“所以今天呐，主公就别等了，早点休息吧。”

“好。”看阿斗依旧失落的模样，程悦无奈的笑笑，拿了布巾给阿斗擦手，“好了，主公也别想太多，反正孩子一出生，您那个小夫人肯定一刻都等不了。”

“也好。”反正依依这会儿来不了，自己在这儿干着急也没用，阿斗点点头，“不过怎么攸之没来让你来？”那孩子应该没胆子旷工吧。

“我跟他说了我自己来的，那个，有他在我可就真的话都不会说了，而且，如果郭大哥在，怕是我也不方便跟您提及小夫人的事情吧。”程悦摆好餐具，然后照例先尝了所有的饭菜。

“你这是嫌他碍事？”阿斗笑着摇摇头，都敢嫌弃他了，这么看来，这姑娘在这里过得不错。

“是……很好。”程悦的笑容中焕发出喜悦的神采，“除了伯，姜维之外。”

“他不是你的上司吗，怎么，他对你不好？”阿斗微微扬起唇角，“没事，不管是谁，书院里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替你报复回去。”

“他倒是没有对我不好，可，我们之间总是有点怪怪的。”程悦微微蹙眉，“反正我现在对他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了，也隔着屏风说话。”

“你可是江湖女侠，不是长在深闺的小姑娘，”阿斗没忍住笑出声来，“姐姐啊，你就不觉得麻烦吗？”

“不觉得，”程悦这一阵子倒是认真听了不少郭攸之的课，对阿斗哪怕是玩笑的问题也会认真回答，“毕竟，以前我的确做过不少蠢事，现在对他没了非分之想，再回想起当初的事情，实在也是不好意思面对他啊……”

“阿悦，我问你。”阿斗原本已经端起了碗筷，闻言，全都放下了，看向程悦，“你到底还想不想嫁给阿维？不想的话，你也是时候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阿斗不认为自家先生会把程悦的婚事也放在心上，可，阿斗自己也是有过妻女的人，女孩子的光阴比男人更加宝贵。

“主公你说，我还能嫁给谁啊，”程悦坐在阿斗对面，双手托腮，“除了伯约，书院里我能嫁的，恐怕就是郭大哥了吧。”旁人要么已经娶妻，要么，她程悦也看不上。

“那你说，”阿斗微笑，“你想嫁给谁？”男有分女有归，程悦也到了年纪，而且她又无父无母，阿斗这个主公也最多只能算一半，她的婚事，还是要她自己决定的。

“嘛，现在的话，我选郭大哥！”程悦笑笑，“郭大哥多好，我再怎么笨也没生过气，跟那个动不动就喜欢吼人的家伙一比，以前的我还真是瞎了眼睛！”

“是吗。”阿斗自己是情深之人，又天天跟依依在一起，多少看得出来程悦的心思，微微一笑，这下，自己是该跟先生说一声，准备阿维的婚礼了。

不过嘛，主意是打定了，有些玩笑总还是能开的，“那你明天叫攸之来，我问问他的心思。不过若是我开了口，恐怕攸之也不会不愿意，这样，你一会儿就去跟先生说一声，让他给你们准备婚礼，怎么样？”

“主公！”程悦一时叫出了声，看着阿斗略带诧异的眼神，皱了皱眉，不知道该说什么，支吾了许久，“那个，这种事不急吧，毕竟，我如今也才十五，您着什么急啊？”

“十五了还不急？”阿斗微笑，“本朝的女子十三岁就能嫁人了吧？我记得，十五不嫁还是要罚的吧？你都已经十五了还不着急，先不说别的，税钱交得起吗？”阿斗并不怎么熟悉华朝的税法，但，他对汉朝的税法很熟，男女嫁娶这种事攸关人口，哪朝哪代应该都很重视。

“那税钱我自己掏还不行吗……”程悦一时无言以对，“对了，我听说，你不是不见臣妻吗，如果我嫁了人，岂不是就不能像现在一样时不时来见见主公了？对，就这样！我，我要终生不嫁，侍奉主公左右，不好吗？”

“又胡说了不是，”阿斗也不点破程悦急得面红耳赤的那点小心思，“你是不是还嫌我娶依依不难啊，嗯？想给我再添点难度？”

“主公！”程悦气得直跳脚，然后看到阿斗脸上调侃的笑意，忽然明白了阿斗的心思，“主公您再拿我来寻开心，您信不信女人也是有脾气的！”

“是是是，正常的女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阿悦你也是有脾气的。”阿斗用茶杯挡住微笑的脸，“这样，婚姻大事毕竟不可鲁莽，阿悦你回去仔细想想，过几天再给我答复也不迟。”

“是，我明白了。”程悦一咬牙一跺脚，飞一般跑出阿斗的庭院，一出院子，立刻就蹿到了树上，阿斗听着树叶摇动的沙沙声，终于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依依的声音传来，阿斗连忙打开窗户，“我以为你今天来不了了呢。”

“三嫂生了个男孩儿，家里正忙着给孩子收拾呢，没人顾得上我，我就偷偷跑来了。”依依笑着窝进阿斗怀里，“你还没告诉我，你刚才笑什么呢？那么开心？”

“我当然开心了，”阿斗的下巴摩挲着恋人的长发，“阿维的婚事有着落了。”

“你说程家姐姐啊，”依依微微皱眉，“可是，好像伯约哥哥不愿意啊，成亲可不是仪式完了就完了，将来两个人要过一辈子的，尤其男人是一家之主，如果男人不喜欢他的妻子，那将来程家姐姐可就惨了，你可千万不能胡来！”

“你说的也对……”阿斗微微点点头，这方面，他以前还真没想过，毕竟，“但是，我觉得吧，只要这婚是我指的，阿维他也不敢对夫人不好。”

“那委屈伯约哥哥一辈子也不好啊。”依依微微摇摇头，“这不是小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行的。”

“嗯。”阿斗拗不过小妻子，也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明天我叫阿维来见我一趟，问清楚他的心思再说，不过如果阿维真的不愿意，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就把程家姐姐许给演长哥哥啊，”依依笑笑，“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而且我看，演长哥哥绝对不像是会对夫人不好的那种人，女人呢，十个有九个半都是谁对她好她就跟谁走的那种。我看都用不着一年，演长哥哥就能让程家姐姐心里只有他。”

“你也一样吗？”阿斗轻轻捏了捏依依的脸颊。

“是啊，我也是这样，”依依抬眸，捏捏阿斗的脸，“所以，你可一定要好好待我，否则，哪天有人比你对我更好，我可就不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