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里头,因雪姨娘资历最老,又是二奶奶陪嫁,所以便占着采光最好的居中北房。田姨娘住东厢,珍姨娘则住在西厢。
石榴一径走到西厢,还没入门,便听见里头一片欢声笑语。二爷和珍姨娘你一言我一句地哄逗着孩子,瑞哥儿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嘴里含含糊糊地叫着“嗲嗲”、“囔囔”,引得二人乐不可支。
石榴不禁摇头苦笑,里头这一幕熙熙融融,若是奶奶在场,怕是提刀宰人的心都有。奶奶争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单刀直入,锋芒逼人。若是能有一分这位珍姨娘的温存软款,爷也不会对奶奶这般避退三舍,敬而远之。
闹到今天这个剑拔弩张的地步,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可谓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石榴轻叹一声,掀开门帘提脚迈了进去。
石榴的出现,仿佛是施了一个定身咒。一旁凑趣捧脚的奶娘丫鬟齐齐收了笑噤了声,缩着脖子退到一旁。
珍姨娘面色一僵,忙起身迎上:“石榴姑娘怎么过来了。爷刚才还说着呢,一会儿就回青梧苑。”
“谁说我要过去。”李铭策两手托着瑞哥儿,由着他在自己膝上跳跶。
石榴浅笑着福了福身,说道:“爷还是回去瞧一瞧吧!这几日奶奶身上不爽利,饭也吃不下几口。咱们几个没辙了,都指着爷来搭救呢!都说爷在一旁说两句贴心话,比我们说一箩筐的好话都管用呢。”
李铭策斜觑了她一眼,撇嘴道:“你们应付不来,却拿我来顶缸。爷不伺候!”
石榴面上一红,又上前一步绵里藏针地劝道:“爷还是这会子跟我回吧!真要是奶奶闹到这里来,怕是不好收场。”
珍姨娘不由打了个寒噤,忙也说道:“石榴姑娘说得在理,奶奶病了,爷合该去瞧瞧。奴这里孩子吵闹,爷不得自在,还是正院便当。”
李铭策冷笑一声,将孩子交还给奶娘,什么都没说便起身走了。石榴连忙提着裙摆跟上。
青梧苑,邓丹若面沉似水,端坐在中堂的紫檀玫瑰椅上。左右仆妇丫鬟垂手侍立,摆出一副开堂问审的架势。
李铭策走在夹道上,只觉丝丝阴风直往脖颈里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脚步也不觉滞重。
石榴一时不察,差点撞上,赶紧捂着脸退后两步。便这样,二爷身上好闻的沉水香还是钻入她的鼻中,引得她心荡神迷,腿脚都软了。
好在二爷心里正装着事,并未发觉。石榴拍着胸口吁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烫得吓人。慌地左右四顾,见四下无人,方才放下心来。
邓丹若早已等得不耐,打发桂圆往角门探了两回。见到李铭策,桂圆吐了吐舌头,嬉笑着福身一礼。李铭策正着恼,见她这般没上没下,更添羞愤,狠狠瞪了一眼,心道:“枉我昂藏七尺,逸思天纵,却要受那内宅妇人的辖制。就连这些从佐侍婢也胆敢看他的笑话,着实可气!”
这般一想,李铭策心底的怒火便越烧越旺,脚底下也越走越急。待赶到青梧苑正房门外,已是两眼通红,仿佛能喷出火来。白森森的牙齿咬得嘎嘎作响,恨不能将里头那母夜叉一口活吞了。
桂圆见他这般骇人模样,哪里还敢造次,连忙紧走几步上前打帘。于是乎,李铭策便这般杀气腾腾地提着拳头,径直冲将了进去。
邓丹若正翘着玉指,挑拣着刚端来的蜜渍青梅。不提防他这一遭,手一抖,果子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门口,“吧唧”一声被李铭策踩得稀烂。
邓丹若正要发作,李铭策却一把将桌上的掐丝什锦攒心盒扫落到地上,果子顿时滚了一地。接着又大声呵斥道:“邓氏,你几次三番遣了使女来寻我,所为何事?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仔细我……仔细我动手了!”
邓丹若头回见李铭策这么大火气,也愣了一息,只凤眼圆睁,惊诧地瞪着他。李铭策因着今日这诸多羞恼愤恨,蓄积了满腔怒火,终于爆发了一回。只可惜,李铭策慑于邓氏yin威已久,对上邓氏那双凌厉的双眼,李铭策立时就萎了。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李铭策一怂,邓丹若就趁势发威了:“真是个没用的杀才,方才你不是要动手吗?来,老娘便站在这儿随你处分。”说着便腾的站起身,欺上前去,双手叉腰直挺挺地冲他站着。
李铭策嘴唇一抖,强自梗着脖子嚷道:“你以为我不敢吗?我不过是秉持清格,不与你这无知妇人一般计较罢了……若是你再这般蛮横无理,休怪我翻脸无情了!”
邓丹若冷笑道:“好个汗邪的货,教我有半个眼看得上!啰嗦了半日,你倒是动手啊!来呀,动手啊……”边说边伸出涂着鲜红寇丹的春葱玉指,狠狠地掐住他的手臂。
李铭策疼得嗷嗷直叫,赶紧挣脱了。退到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捂着手臂“呼呼”喷着怒气。
这时,石榴正好在院子里截住了枇杷,接过了她手中捧着的食盒。因她在外边耽搁了一会儿,也不知屋里的情形。只得支着耳朵凑在门外听了一会动静。见没什么异样,便手肘一挑门帘,侧身进去了。
石榴恰好掐在了二人中场休息的时候进门。虽然觉得屋里的气氛诡异,但也没太放在心上。以往奶奶也不是没有当众下过二爷的脸。依着二爷的脾气,最多生会闷气也就揭过了。所以仍如往常一般,放下食盒便摆好了饭。又柔声说道:“奶奶趁热用些吧!凉了就不合口了。”
谁知,此时石榴的这番举动,不亚于火上浇油。李铭策见她们主仆几个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心中的怒气噌地一下就引爆了。身子一纵,端起桌上的面碗狠狠掼在了地上便夺门而出。只留下满屋子仆妇丫鬟的惊叫,和邓丹若的尖声叫骂。
青梧苑闹出这么大阵仗,不消多久,府里便传得沸沸扬扬。听说二爷出府的时候,鞋面上挂着面条,衣袍也污了。马房的李大,因为套车慢了些,还挨了二爷一记窝心脚。下人们说得有鼻子有眼,后来连老爷夫人都知道了。
尚书老爷李崇礼听到老管家报来的消息,只略晃了晃神,说了句“知道了。”便按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