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的花瓶里,插着几支尚未全开的秋菊。琴弦上十指轻佻,一缕琴音萦绕梁间……
几滴热泪落上琴弦,惹得余音低沉,秋儿追思懊恼。她没想到伯诸竟然会杀了鲁公,虽然他不爱鲁公,但是怎么也与他夫妻一场,又育有两个孩儿,没有爱也有情份,如今鲁公一死,牵连甚广,有可能连同儿和友儿此刻也是身临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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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端着饭菜走回膳房,迎面看到齐侯,:“君侯。”
:“怎么?夫人还是不肯吃东西?”
:“禀君侯,夫人说……”
:“说什么?”
:“说君侯不放她回国,她就永不进食,直到饿死为止。”
:“下去吧!”齐侯接过膳食,沉寂摆手。
他自知秋儿自是重情之人,但没想到竟能为了鲁允不吃不喝。
伯诸来到秋儿屋外,看守的士兵们齐声点头,:“君侯。”
屋内的琴声噶然而止,伯诸缓步推门进入。
秋儿拭泪抬眼,伯诸看着她寐含泪水,脸如凝脂,伤神间透着哀怨,不禁一阵心疼……
伯诸上前放下食盒,:“你要怨就怨吧!可不能不吃东西,伤了身子……”伯诸叼起一口饭菜喂到秋儿嘴边,:“你若不吃东西,如何有力气怪我?”
秋儿一把推开伯诸手里的碗筷子,连同饭菜洒落地上,:“我夫君已死,你既不杀我,不放我回国,让那么多士兵看着我,又不让我死,你要将我囚禁何时?”秋儿嘴唇干裂,无力的攥起拳头,挥打在伯诸身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不该这么对我……”
伯诸将她柔软的身子搂入怀中,:“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就是不要恨我,好吗?”伯诸拉她坐起来,擦着她脸上的泪,:“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秋儿哭得泪涕相交,一把推开伯诸,:“是我的错,是我情难自禁,不知洁身自好,一错再错,终有此报!”
:“此乃本君所为,你这般自责,倒显得你与那鲁允恩爱有加,本君棒打鸳鸯,拆散你们一对大好良缘了!是与不是?”伯诸气愤瞪着秋儿。
:“你还说这种话!我们亦然铸成大错,惹得齐鲁两国臣民耻笑,齐侯你能堵住多少悠悠众口?又能杀多少?你还不明白吗?母亲曾说:生于诸侯家,姻缘乃天定,半点不由人。”
:“不!如今鲁允已死了,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我们。”
秋儿凝视伯诸片刻,不觉一阵胆寒,:“不!我夫君一死,鲁国必定一片混乱,也不会就此罢休,还有可能由此牵连同儿,那些大臣也绝不可能相信主公是意外而死,哥哥……你这样做可有想过后果?”
伯诸郁郁按住秋儿的肩,:“好了,秋儿……你别哭了,安静听我说。我决定杀他之前确是有些欠妥,只因当时他动手打了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你带走,担忧你会从此被他欺凌,他在我齐国之地都敢动手责骂你,若你跟他回国,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秋儿皱了皱眉,淡淡道:“别说了,秋儿承受不起……我与他到底夫妻一场,是我亏欠于他。我现在只是担心同儿和友儿,尤其是同儿,他是嫡长子,君父又在齐国被杀,不知那些大臣会不会迁怒于他,若他就此……我真不敢想……”
:“你放心!我已派人将鲁公尸体送回,并且亲自于鲁国重臣写了封信函。”
:“信函?”秋儿凝眸抬头。
:“你放心吧!我不会让同儿有事的,怎么说他也是我侄儿,若他们胆敢合谋废了同儿,本君即刻发兵,誓保同儿顺利继位!”
秋儿紧张的拉住伯诸衣袖,:“只要他平安无事,不至牵连丧命,能不能袭承鲁国君位我也不在乎了。”
伯诸按住她青葱的玉手,:“放心吧!凡事有我在,我会处理的,一切就交给我。”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禀君侯,鲁国来使求见。”
:“鲁国来使……”秋儿低眉思忖,很是担心会传来什么噩耗……
伯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你先歇息一下,我去看看,稍后回来。”
秋儿点点头,心中却已是百感交集。
伯诸从屋内出来,关门转身就看到王姬圆嘟嘟的粉脸上挂着泪水,呼吸起伏的瞪着自己……
伯诸走到王姬面前,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王姬苦涩一笑,故意提高了音量,:“我是想来看看鲁姜夫人,不,应该称姐姐才是。”
屋内的秋儿默不作声,心间扫过一丝悲凉。
伯诸横眉轻佻,冷冷说了三个字:“滚回去!”
一股怒气从王姬脸上扩散开来,嚷嚷道:“你们俩不知羞,恬不知耻,谋杀亲夫罪大恶极!敢做还不让人说啊?”
伯诸愤恨一把捏住王姬下巴,:“你还真当自己是天国公主?你若在胡言乱语,本君就叫人撕烂你的嘴!”
王姬别开被捏得生疼的下巴,委屈哭泣,:“君侯你就这么对我?”
伯诸转身对屋外的护兵道:“好生保护夫人,不准任何人靠近,若有人胆敢不听劝阻,扰夫人清修,格杀勿论!”伯诸转眼狠狠瞪了王姬一眼。
王姬挺起胸膛,咬牙幽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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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国来使是下臣‘曹刿’,乃周文王第六子‘曹叔振铎’之后,虽是下大夫,却是身形彪悍,标准的山东大汉,力气也很大。
雍廪和几位大臣客气招呼曹刿,鲁公之死,齐国众臣心中是个有所思的,甚至追其背后因由不觉荒唐可耻,有失光彩。
曹刿不苟言笑,只是把诸位大臣打量了个遍,走到一身材相对高大的大臣面前,:“这位……可是公子彭生?”
大臣摆手摇头,:“不是不是……”斜眼看来雍廪一眼,道:“公子彭生他病了!”
曹刿一愣,:“病了?病得好哇!不知是何病?可有性命之忧?”
齐侯从门外走了进来,众人点头施礼,:“君侯……”
曹刿转头,跟着施礼,:“齐侯有礼,在下曹刿,受敝国新继主公之托,特来送信……”曹刿将文书递交齐侯。
齐侯一愣,接过文书,:“世子同已经继位了?”
:“是的,先主已定谥号桓公……”曹刿抬眼道:“我家主公年幼思母,临行前再三嘱托,希望微臣能见鲁桓夫人一面,小主有话带到。”
齐侯低头看着鲁国众臣送来的文书,看完后眉心一拧,将文书递给雍廪,随后沉淀坐了下来,:“你们要本侯杀了彭生?为鲁桓公报仇?”
曹刿道:“正是,贵我两国一向交好,如今先君于贵国遇害,无论如何,贵国也该给我国一个交代。”
齐侯横眼瞅着曹刿,静默片刻,方郁郁道:“这样吧!本侯命人先带你去见鲁桓夫人,以示贵国新君忧虑,彭生之事稍后再议。”
齐侯招来护兵,带曹刿去见秋儿。
秋儿得知同儿已顺利继位,心中甚慰,如果儿子因此而死了,那她真是一丝存活的心思都没有了。
:“同儿,他好吗?我真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夫人放心!小主一切安好,倒是夫人,看起来容颜憔悴,主公十分挂念夫人,此番微臣前来,除了要为先主讨回公道,也希望能护送夫人回国,母子团聚。”
曹刿将小主公亲手写的信交给夫人,秋儿看完信后泪眼婆娑,恨不得插双翅膀立刻飞到儿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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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侯看着神色各异的众臣,方才被王姬戳了几句,百姓们的笑话他听不到,他国即便在有非议,当着他面时也是要经过包装的,仔细想来,这举国上下,还真只有王姬那不知死活的小丫头,敢伸长了脖子辱他几句。
雍廪先开口道:“君侯……鲁国这般决议,实乃两国之福啊!”
:“话虽如此……”齐侯皮笑肉不笑,光亮的眼珠打转,本来头疼与鲁国之间如何善后,以为会周旋许久,说不定还会大动干戈,可如今……他可有点懵了。
齐侯视线转向众臣,:“其他卿家还有何看法?”
与彭生关系交好的大臣道:“君侯,臣以为,鲁国此举并不意外,我国兵精粮足,各方面均胜于鲁。自古,盟看强者,所以我们就算不杀彭生,他们也不可奈何。”
雍廪白了说话的大臣一眼,:“此言未免太过大言不惭,自视甚高,若两国当真开战,各方盟国都有可能出兵,战争瞬息万变,强弱委实难料。鲁国君主死于我齐国境内,此事已引得四海猜疑,谣言纷飞,君侯应顺鲁国之意,杀彭生以息众怒!”
:“君侯……”另一个大臣还想说什么。
齐侯摆手凝神,:“好了!不必多言了,雍廪所言甚是。传令下去,捉拿彭生,押入大牢,择日行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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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生得知君侯要杀他为鲁桓公田命,给鲁国一个交代,无力的瘫软坐地,被士兵五花大绑关进大牢。
期间,只有公孙无知偷偷去看了他。
:“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彭生发虚散乱,眼神暗淡无光。
公孙无知黑眸深邃,手扶牢门,:“行刺鲁公于禚邑,若无君侯吩咐,老弟何以敢冒天下之大不为?如今鲁国责令,为平众怒,君侯竟将罪过归咎于你,愚兄委实为老弟鸣冤不平呐!”
:“你来此有何事?有话就直说吧!”公子彭生自知公孙无知一直寄望君位,也不是诚心来看他的。
:“君侯他确非有为之主啊!我是替你不值,放你出去是不太可能了,但若你愿意,愚兄倒是可以考虑你死后,为你报仇雪恨,以安亡魂。”
:“哼哼哼……”彭生哑然失笑,:“就你那点兵力,如何弑君夺位啊?”
:“老弟言之有理,老弟家族遍布朝野,颇有些许势力,只可惜都愚忠不化,与老弟不愧为亲,只要老弟以死谏书,劝他们依附与我,暗中推翻昏庸诸儿,何愁不能为老弟报仇雪恨,一雪耻辱呢?”
彭生呆愣半响,瞳孔一收,:“好!我写,即便我家族之势不一定能助你夺取君位,也要搅他个天翻地覆!”
公孙无知狞笑接过彭生手书,走出牢房,前往拜会堂妹鲁姜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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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儿正握着同儿亲笔写的信函递给伯诸,已是泣不成声,:“不行,此时我这个做娘的应尽快回去,与同儿幼儿团聚。哥哥,你放我走吧,求求你,让秋儿回国吧?”秋儿屈膝跪地。
:“秋儿……”伯诸放下卷轴,心似沉重,俯身按住她娇小的双肩,:“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真要这般折磨于我?我们好不容易才可长相厮守,你就舍得舍我而去?”
秋儿眉睫凝愁,看着伯诸一脸被天下耻笑的俊脸,心中也甚是心疼,:“彭生是该杀,可追其根由,你我更是难辞其咎,情难自禁已成大祸,岂可在心生执念?”
门外的护兵抬手阻拦公孙无知道:“君侯有令,不准任何人打扰夫人。”
公孙无知瞪着护兵,:“我乃夫人堂兄,前来拜会,请予通传。”
:“大人请回!君侯有令,除君侯外任何人不可入内。”
:“你……”
“嘎吱”一声,门开了,齐侯横眼看着堂兄公孙无知,:“你怎么来了?”
公孙无知施礼道:“见过君侯,鲁国遭逢巨变,臣听闻之后甚为忧心,特来慰安君侯,拜会夫人。”
伯诸本来有些懊恼,看到公孙无知后却觉得些许亲切,:“进来吧!”
秋儿急忙拭去脸上的泪,起身对公孙无知道:“许久未见,堂哥别来无恙!”
公孙无知上前宽慰道:“夫人面容憔悴,还需保重身体,莫让逝者挂怀,君侯不安呐!”
秋儿低头抬手,:“堂哥请坐。”
伯诸随口道:“你来得正好,秋儿听闻世子同继位,正打算回国,你劝劝她吧!”
:“噢?”公孙无知看着虽然面容憔悴,却依然倾城脱俗的秋儿,:“夫人想念孩儿自是情理之中,可此时并非回国时机,还望夫人三思。”
秋儿眨眼凝思,平静道:“你们是怕我回到鲁国会有性命之忧?”
公孙无知道:“新任鲁公自然不会杀你,可其余大臣并非人人深明大义,若借故迁怒,唯恐鲁公也难保你周全……”公孙无知抬眼看了看伯诸,:“鲁公年幼,又刚继位,只怕许多事还需重臣辅佐,自己做不了主,夫人不如继续留在母国休养,待局势稳定,再行定夺不迟。”
伯诸点头道:“就算你不怕回鲁被害,也应为同儿想想,他方才继位,若你有何差池,他必然会为保你与众臣有所分歧,这可不是好事。”
秋儿这才恍然点头,:“是啊!我不能害了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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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秋儿屋里出来后,伯诸拍着公孙无知的肩,:“说吧!你回宫到底所谓何事?可是对本君给你新安排之位有所不满?”
公孙无知故作惶恐,单膝跪地道:“微臣不敢,臣确是顾念亲情,特来慰问君侯及夫人,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君侯责罚!”
:“呵呵呵……起来吧!”伯诸拉起公孙无知,:“你不记恨本侯就好。”
:“微臣不敢!”
:“好,你与寡人也许久未见了,今晚暂住宫中,随寡人痛饮几杯。”
:“君侯美意,臣自当遵从。”
…………………………
五日后,公子彭生被当众处死,曹刿带着彭生的尸首回国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