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之前，刘妈经常给洛红尘讲这个道理。只是，洛红尘很少能体会到什么滋味才是生不如死。

现在，洛红尘是彻彻底底的体会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谢疾风打断洛红尘的筋骨后，他把洛红尘丢在了靖州城东的菜市口，那里是乞丐和盲流的聚集区。当洛红尘睁开眼睛，想蛇一样趴在地上，由于她全身的筋骨都不吃力了，所以，她的脖子也不能承受她头颅的重量，她的脸贴在地上，眼睛只能看到地上的粪便，垃圾还有来来往往人们的破鞋。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天倒是好转了。街上的人渐渐的多了，那些因下雨而好几天没有出门的人，本就是在家里闷得发慌，趁着天朗气清，出来找点乐子。这些人一出门，就听到了靖州城最大的新闻了。

“老张，告诉你吧，城东出现了一个怪物。你快去看看吧。保证你见了后会大吃一惊。”

“怪物？什么怪物啊？老李，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啥东西没见过？还能有东西让我大吃一惊？”

“不信，不信你就去看看啊。就在城东菜市场呢，已经有好多人去了，你要是在不去，可就看不到了。”

“你没有骗我吧？”

“骗你我是乌龟王八蛋。这总行了吧。”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靖州城的人都知道在城东菜市场有一个叫“人蛇”的怪物了。半天的功夫，大半个城的人都来到了城东菜市场。他们是把洛红尘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洛红尘在地上趴着，她的身子和脑袋都不能动弹，但她能听到围观人的议论声。

“这是个人吗？”

“看着像人，应该是个人吧。”

“可是，怎么不会动弹啊？难不成已经死了？”

“没有死。眼睛还动弹呢。”

说话的人用脚踩了洛红尘的脸，洛红尘的鼻子立刻闻到那人的浓浓的脚臭味。只是，她的头不能转动，只能用眼神表示反感和表达抗议了。

“还真是啊，她的眼睛会动。她没有死，可是，她为什么趴着一动不动啊？”

“因为她是‘人蛇’啊？我可是听说，她这个人老是做坏事，就被诅咒了，晚上睡着觉，就变成了‘人蛇’。”

‘我看她年龄也不算大嘛。’

“做坏事和年龄大小有关系吗？老话说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变成这个样子，就是坏事做多了，老天爷对他的惩罚。”

“你这话我赞成。对待坏人，咱们就不能心慈手软。”

也不知是谁先冲着洛红尘吐了一口唾沫，接着，所有围观洛红尘的人临走前都忘不了朝洛红尘身上吐吐沫。有些人还故意吐到洛红尘的嘴边，洛红尘的嘴边不能挪动，只能任由那些恶心的吐沫在她嘴边。

随着太阳的升高，洛红尘身上的唾沫慢慢的干了，她赶到身上有一层薄膜包裹着，皮肤发紧。她本是一个爱干净的人，现在，身上满是别人的吐沫，单是想想，她都觉得受不了。他现在最奢望发生的一件事情便是有人能拿着一把刀，朝她的心脏上来一刀。她一定会对那个人感激不尽。即便是死了，在阴间，她也会给那个人祈福。

太阳渐渐的落山了。街上的人都回家了。原本热闹的街道变得空荡荡了。洛红尘依旧在原地趴着，那么多人看她，她的身子却不能挪动一尺。

白天的那么多人看她，她觉得是一种痛苦。现在，没有人看她了，她也觉得是一种痛苦了。已经没有了未来了。全身筋骨都断了，她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筋骨都断了的后果。当她手拿宝剑，仗着高超武功行走江湖的时候，她并未感觉到孤独好恐惧。对于那时的她来说，美好的世界，美好的未来正在向她招手。

当下，也只是几天功夫，她一下子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她才十三岁了，她的未来还很长，但是，她看不到希望了。

人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跌倒了，爬不起来了，而是跌倒了，没有了希望。

夜渐渐的黑了。她曾经无比的害怕黑夜。至少在她八岁前，她很害怕黑夜，因为一到晚上，她都要做一个梦，一个说不让她感到紧张和恐惧的梦。

从洛红尘能够有记忆时，她便记住了自己那个梦境，这么多年，反反复复，她所做的梦有种同样的场景：

她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原野中。四周是无边无际的红，红色的天空，红色原野。她伸出手臂，看到自己的身子也是红色，让人炫目的红，让人热血沸腾的红。

红色越来越浓烈，在红色的包围中，洛红尘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到了最后，天空中的红色竟然变成了流淌的液体，洛红尘心生恐惧，她想跑。可她脚下的红色土地将她陷住了。

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洛红尘大哭起来，但没有人听到她的哭声。因为不知何时，红色不见了，她眼前一抹的黑。她感觉自己被人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箱子里，没有空气，没有流动，什么都没有。

梦魇经常的重复，她记住了梦里的红色，同时也记住了梦里的黑色。

所以，在她下山的时候，师傅要她选择属于她自己色彩的衣服时，她毫不犹豫选择了红色。当江湖人喊她为“一点红”时，她也没有拒绝。她曾经自信的认为，她的人生将会向她穿的衣服一样，在江湖中一直飘红。

只是，事实证明，她的人生陷入了梦境中后半段，黑暗，黑暗，还是黑暗。

想到黑暗，她的心猛然一动。她想起了谢疾风设计的那个铁箱子。可以说，谢疾风应该是抓住了她身上唯一的弱点。可是，让她想不通的是，谢疾风怎么会知道她怕黑呢？

正在洛红尘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的身子被人踩了一脚。

“妈的，什么东西啊？”洛红尘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骂她。

“杀了我，杀了我。”洛红尘小声的说。这么多天的折磨，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是个活人啊？大晚上的躺在这里，是不是喝醉了？”

“杀了我，杀了我。”洛红尘依旧喃喃的说。

“你说啥？”

俄而，洛红尘的眼前出现了一丈脏兮兮的脸，那个人用眼睛盯着洛红尘，问：“你说啥来着？”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洛红尘喃喃的说。

“哦，你要死啊。”那人站起身，说，“你要怎么个死法？是让我掐死你？还是用刀捅死你？要不我就一拳打死你。”

“随便，只要你能杀我。我就谢谢你了。”洛红尘说。

“那我就用拳头打死你了。”

那人举起拳头，对着洛红尘的头，刚抡起拳头，他的拳头被一个人给攥住了。那人回头一看，认识谢疾风，忙赔笑说：“是谢老爷，你老大晚上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这是干什么呢？赖皮五。”谢疾风问。

“柳爷，我赖皮五活了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要求。这个人要我杀了她。你看我也是乐于助人的好人，她提出来了，我不能不做吧。”赖皮五说。

谢疾风瞟了赖皮五一眼，手上微微用力，赖皮五立马叫了起来，“谢老爷疼，疼，疼。”

谢疾风松开赖皮五，从身上掏出一些银子，丢在地上，说：“你给我看好了这个人，不能让她死了。她要是死了，你也活不长了。”

“谢老爷，你是要我好吃好喝的伺候她啊？”赖皮五问。

“你就这么乐意伺候别人吗？”谢疾风问。

“我娘临死前我都没有伺候，我哪能伺候别人啊。”赖皮五说，“只是，我不明白柳爷你刚才的话啥意思。”

“你给我看着她，只要让她死不了就行。至于其他的，你不用管了。”谢疾风。

“哎，行。我知道咋做了，柳爷，你瞧好吧。”赖皮五嬉皮笑脸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