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夏枝宛被皇后留下用过膳,由随同的小宦官一路送上马车。
回到太师府,从马车上下来,抬眼乍见一片明亮,一个头发半白的老者负手站在正中,旁边是随身侍卫夏一。
夏枝宛惊喜道:“爹!”她快步走上前,老者慈眉善目,周身气势内敛宽和,正是太师夏伯涛。
父女俩踱步进府,夏伯涛道:“今日怎么忽然进宫?”
夏枝宛心中一咯噔,面上不露分毫,“听说御花园的牡丹花开得漂亮,女儿就想观赏一番。”
“平时倒不见你对这些花卉有兴趣。”他语气淡薄,夏枝宛不由忐忑,又听他转而含笑问,“是不是与释王相约赏花?”
夏枝宛眼珠一转,借机搭梯子,娇嗔一声:“爹——”跟着情绪低落,“但是他没来,女儿……”
自己这个女儿对释王有意,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停下脚步,目光和煦地看着夏枝宛,“宛宛,释王对你无情,但绝对有心,凭这一点,他就必定会娶你。”
“爹,我知道。”夏枝宛乖顺地倚住他臂膀,“我不急,不管早晚,他总要娶我的。”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快回房歇息吧。”夏伯涛一发话,候在后面的佩月便拿着灯笼出来,替夏枝宛引路。
两人离去后,夏伯涛伫立在原地,沉吟片刻,“牡丹……”
蓦地一缕神光闪过脑际,他下令道,“夏一,这几日多注意下小姐的行踪,她身边那个婢女也给我盯紧了。”
“是!”
接连几天,夏枝宛安安分分地呆在香闺,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她再次入宫,摆脱了夏一。
这头,朱辞靠着竹椅,耐心等待消息。
院子里有一颗高大的银杏树,青嫩的叶子像一把把可爱的小扇子,楚鸣练完剑,总是坐在树下端详剑。
他不爱说话,朱辞也不多话,这方天地便静得让人忘却彼此背负的东西。
一记敲门声倏然叩响,朱辞竖起手掌向楚鸣示意。
银杏树的叶子无风自动,她打开门,一个不认识的人送来一封信。
她接过信正要拆,突地眼神一凛,“有人!”说着迅疾追出院子,楚鸣跟着追出。
甜水巷的道路狭窄又交错共通,跟踪的人显然没有来过这里,像只无头苍蝇般,被追得随处跑。
朱辞和楚鸣在交叉口对视一眼,分道追他。
夏一拼命狂奔,终于跑出一个拐口,眼前就是东二街,只要走出去,就能回去禀报主子,希望在即,斜刺里一道身影挡住他的去路。
“楚鸣!”他震惊地叫道。
一个死人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面前,太不可思议了,然而这熟悉的剑眉星目,还有他手里熟悉的剑,都在诉诸这一事实。
楚鸣没有废话,抬手拔剑,杀意立现。
夏一不敢动手,他知晓楚鸣自小跟随大姑爷习武,自己与他对上,难有胜算,他立即转身冲向反方向,未料另一边就是朱辞。
霎时,他顿足而立,提心在口。
“小——”他刚说出一个字,沧澜剑在日光下流过一抹刺目白光,直逼向他,夏一忙提刀格挡。
刀剑击鸣,两人已过五六招,夏一感到越来越吃力,汗水滴落额头,忽见楚鸣手腕一动,旋转出无数剑影幻形,白光迷乱人眼,夏一心神绷紧。
下一秒,剑影劈头盖脸抄下,根本分不清剑招真身,他只能凭着知觉接下此招,横刀纵影,影却全数归化,一剑穿心,夏一缓缓倒地。
后方突然蹦出一个声音:“你的功夫不错!我想领教领教!”
这个声音有些该死的耳熟,朱辞预感不妙,她回身望去,那身红衣舍他其谁。
“你也在这儿!”看到朱辞,他惊诧道。
楚鸣扛起地上的尸体,“我去处理一下。”夏一的尸体不能丢在这里,会暴露他们的行迹。
闻言,红衣少年的目光在擦肩而过的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楚鸣身姿挺拔,五官硬朗,而朱辞体形娇小,长得怪好看……
见他又露出古怪的表情,朱辞噙着笑意凑近,两人面对面,相距不过一根手指的距离。
他眼神控制不住地乱飞,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看我干……干什么?”红晕一点点漫上他的耳朵和脸庞。
朱辞忍不住轻笑出声,眼儿盈盈,恰似湖面倒映繁星点点,波光扰得他心驰神摇。
“你的表情总是出卖你的心思,少年郎。”她提点道,最后三个字拖长了调,无端生出几分缱绻,他不敢再看她。
朱辞沿着原路返回,走了一段,她停下脚步,“你跟着我做什么?”
“娘——我家也往这个方向走。”他差点脱口而出“娘娘腔”,还好止住了。
朱辞不再说话,自顾自地继续走,小尾巴也跟着她回到住处。
“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吧?”
他挠挠头,局促开口,“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不熟吧?”她微一挑眉,委婉拒绝。
“啊?”他一时手足无措地尴尬,旋即想到了什么,雀跃道,“三次!我们已经遇见三次了,认识一下也无妨啊!”
说完,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她。
此人率直单纯,与他结交也不算坏事,朱辞便道:“我叫朱辞,‘朱颜辞镜花辞树’。”
红衣少年洒然一笑,“我叫明疏,就是那个‘山窗自明疏’”。
“好的,明小疏。”朱辞回他一个淡笑,啪嗒把门关上,展开怀中信封。
明疏摸着腰间的红缨络,心满意足地走了,走了几步猛然停住,懊恼道:“诶呀!竟然忘了讨回上次的架。”
细月暗淡,不见星子。
等到楚鸣练完剑睡下,早已穿着夜行衣的朱辞摸出院子,悄悄来到一处府邸。
四周静寂,可以看到两个护卫把守在门口,她借着石狮子的遮掩,窥察情形。
看了一阵,并无变化,她本就是来探这龙潭虎穴的,便打算潜进去瞧瞧。
恰在此时,里面走出两人,一高一矮,几乎相差半个身子。
高的那人大约四十,身穿一袭紫衣,腰佩白玉,五官平平,一双细长的钩子般的眼睛,瞧得人心头不舒服。
旁边那个矮的不足五尺,生着一张包子脸,眼神纯真无邪,俨然一个孩童。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就是一对父子。
等到护卫一行礼,朱辞便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她隔着一段距离,跟上两人。
茫茫夜色中,周遭的屋舍像一只只蛰伏的野兽,随时都有醒来的危险。
朱辞跟了他们几段路,绕过一个拐角,抬眼乍然一惊!
眼前立着的两人,正是那一主一仆,自己不知何时已被发现,她稍稍往后退了退,谨慎地看着他们。
“多少年了,还有不怕死的敢派人跟踪我。”紫衣人负手于后,睨视朱辞,“你是哪家的人?”
听这意思,他在朝中树敌不少,朱辞便放粗声回道:“你一奸臣佞子,有什么资格知道我家大人的身份!”
“那你就去死吧。”无知竖子也敢在他面前放肆,他一声令下,“阿蒙,杀了他。”
“是!主人。”
低沉的声音一入耳,朱辞便知夏枝宛信中所言不虚,果真是个侏儒,而且还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侏儒。
思及此,她更加谨慎地注意对方的动作。
蒙蒙黑夜催发危机,只见阿蒙右手突然一挥,细如牛毛的一排银针瞬时射向朱辞。
其速之快堪比逐电追风,朱辞一个下腰才险险避开。
没有给她喘口气的功夫,紧接着阿蒙双手连发,无数细针连三接四地朝她身上的不同部位刺去。
朱辞敏捷地左闪右避,次次都与针尖只隔毫厘,几番下来,难免力气不济,而不知何时竟有银镖夹在针网之中。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飞镖当胸即中,霎时朱辞便感觉到上面的毒素侵入心脉,此刻她是插翅难逃。
阿蒙掏出匕首,一步步走近扶墙靠立的朱辞,眼睛直盯着她的喉咙。
朱辞不禁暗骂,这老贼心眼真多,生怕她死出个意外,还要人补上一刀。
一旁的紫衣人看着锋利的匕首扬过空中,唇畔绽现一抹笑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颗石子弹中阿蒙手腕,改变了匕首的去向。
正集中灵念的朱辞大喜过望,利器划过她颈侧的墙壁,带出刺耳的声音。
紧跟着一个蒙面黑衣人出现,他挥剑直逼阿蒙,气势汹汹。
阿蒙不得已拿匕首接下他的剑招,不再管朱辞。
“又来一个不知死活的。”关键时刻出了岔子,紫衣人不悦道,“阿蒙,都给我杀了!”
趁着他们缠斗的功夫,朱辞嘴唇微动,心中的灵念结成,四面游来点点浮光,汇聚成一团青芒涌入胸口。
近身搏斗中,短兵显然不及长兵,阿蒙被黑衣人打得只剩挡的份儿。
而黑衣人愈战愈勇,出招也越来越快。
情况看起来很不妙,然而紫衣人却丝毫不慌,他似是成竹在胸。
交战中的阿蒙如同之前一样挡下一剑,却猛地沉身,抬腿横扫黑衣人的下盘。
黑衣人退后两步,阿蒙趁势拉开距离,发射暗器。
“小心!”朱辞焦急低喊。
“晚了。”
紫衣人的两字一落,黑衣人的膝盖已经贴上银针,随之立剑跪于地。
“你的运气不错,中的是麻痹散,半刻后就能恢复。”他语调轻松,仿佛是坐在庭中品茶,“不过很快也要跟着她上路了。”
阿蒙重新拿着匕首走到朱辞跟前,再临死局的朱辞却眉眼一喜。
一道人影翩然落下,同时手中剑架上阿蒙脖子。
朗目俊眉的模样,不是楚鸣又是谁!
“放了她!”楚鸣沉着脸。
关键时候又被人破坏,紫衣人的脸色十分难看,不复之前的欣然得意。
阿蒙是他的臂膀之一,武功不俗,而且非常听话,他是决计不能死的。
这个条件不得不应,紫衣人气得不轻,连话语都是牙齿缝里挤出来的,“阿蒙,放开她。”阿蒙立刻移开匕首。
朱辞捂着伤口,对上楚鸣担忧的视线,“我没事。”她摇摇头。
边上的黑衣人此时也过了麻痹散的药时,他拔掉针,拄着剑缓缓站起。
“多谢阁下援手相助。”朱辞对他感激道。
黑衣人没有言语,只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紫衣人突然猛地一声大喝,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阿蒙蹲身逃开剑刃,形势再度转变。
楚鸣忙提剑捉他,不让他有缠上朱辞的机会,“你先走,这里有我拦着。”
朱辞忍着痛,脚步踉跄地离开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楚鸣很快占了上风,然而中途又来了一个侏儒,二人联手和楚鸣打了个平。
因担心朱辞,楚鸣懒得与他们斗下去,他使出“云深水影”,纷繁的剑影将两个侏儒逼得连连后退。
待剑影散清,楚鸣已然不见。
头一回有人能这样离开,还是连续三个,紫衣人怒火中烧,眼中密布戾气。
“主人,我们还去那里吗?”阿蒙开口问道,他的智力低下,压根感觉不到这压抑的氛围。
“不去了!”阴狠的眼神瞥过,紫衣人恨恨拂袖。
被袖子甩到的另一个侏儒,咽下本想请示的话,跟随主人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