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建在上祁郊外的一座小山上,掩映于林木之间,清幽,也并非清幽。
通往寺庙的道路本是崎岖不平的,但有了权贵夫人们的出钱修缮,现在变得平坦宽阔。
细雨斜飞的清晨,一辆马车稳稳地跑在道上,赶车人打着手里的鞭子,驱车向前。
车厢里,一个圆脸笑眼的年轻姑娘坐在白发妇人身边,两人脸上带笑,交谈着什么。
外边草木芊芊的景色随着马车的前进而流动,大约过了一个半时辰,车轮的速度减慢,楚鸣的声音透过帘子传入。
秀蓉拿了把伞,当先出了车厢,然后再和楚鸣小心地扶着婆婆下车。
灵隐寺的入口就在眼前,秀蓉一手撑伞,一手搀着婆婆进去。
楚鸣头戴斗笠,背着包袱,跟在她们身后。
脚底下的石板路落了雨,浸成深灰色。
也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平常香火鼎盛的寺里人烟稀少,烧香的烟气被湿润的水汽压过。
走到佛殿门前,秀蓉几人正欲上台阶,里头缓步走出一行人。
打头的是两个年轻丫鬟,她们簇拥着一个穿戴富贵的妇人,一个为她举伞,一个在旁托扶,后面还有两个婆子拿着物什。
秀蓉见她们人多,便等在原地,打算等她们下来再进去。
那妇人微昂着头,一脚脚走下台阶,钗环叮咚的声音清脆入耳,鼻间还能闻到淡淡的脂粉香,煞是好闻。
眼见她们走掉,秀蓉对婆婆说道:“婆婆,我们要上台阶了。”
那走过他们身旁的妇人轻瞟了他们一眼,这一眼扫过老大娘时,却忽然顿住了。
她止了步,回过头,犹疑地问道:“你是林兰芳?”
话音刚落,背对着她们的老大娘慢慢转身,睁着无神的眼,回道:“你是哪位?”
那妇人见她回应,便知自己没有看错,她提高唇角,眼波翻动,打量老大娘的发丝和面孔,然后哂笑道:“二十几年不见,你连我李玉萍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老大娘的身子一震,笑容尽失,秀蓉不明所以,担忧地叫她:“婆婆……”
“瞧瞧这一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哪里像是五十都还没到的人,我公婆看着都比你年轻,唉!”她挑起眉头,嘴角倒抿着,形成一个刻薄的弧度,啧啧感叹。
“你怎么嘴巴这么坏!随便说别人!”这番恶言恶语把秀蓉气得眉头倒竖。
那妇人轻飘飘地睨她,不屑道:“乡村野姑也敢出来说话了,你就是那个死了爹娘,卖身做她童养媳的小孤女吧!”
“你给我住嘴!秀蓉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你也配提!”老大娘并不把她当回事,但听到她侮辱秀蓉,不由被气到,伸手按住秀蓉的手,替她驳斥。
那妇人像是被掐中了命脉,噎了噎,而后怒气冲冲地道:“我不跟你这种乡野村妇一般见识!我们走!”
站着一直没动的丫鬟婆子忙收回眼神,跟上她的脚步。
秀蓉瞪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愤愤道:“什么人哪!说话一点也不客气,没礼貌!”
老大娘拍拍她的手背,含了抹淡笑,“不用理会,咱们只管过咱们的日子,让她自个儿闹去。”
又对身后的楚鸣道:“让楚公子见笑了。”
“无事。”楚鸣的脸掩在斗笠下,不显情绪。
几人便重新踏上台阶,进了佛殿。
平阳侯府的会客厅内,秦白雨端坐在下首,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昨日平阳侯破天荒地给他送了请帖,请他过府一叙,说是有重要的事要与他当面谈。
秦白雨先是激动和兴奋,心上人的祖父请他,这说明自己很有机会!接着忐忑不安,平阳侯对自己向来不太待见,突然转变态度,不太妙。
不过是好是坏,他都得去,因此今日他提早了一个时辰过来。
通报后,不多时,平阳侯就捋着胡子进了会客厅,看见神情紧张的秦白雨,笑了笑。
秦白雨被他的笑给惊到了,内心更加惶恐,他躬身作揖,“侯爷。”
“坐。”平阳侯颔首,指了指椅子,待他坐下后,笑眯眯问道,“秦公子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吧?”
平阳侯突然关心起他的人生大事,让秦白雨的心里七上八下,他老实答道:“晚生是到年纪了。”
“那令兄和令嫂可有替你张罗此事?”
“先前有过,后来便没有了。”
秦白雨家中只有兄嫂两个长辈,每天忙生意忙得脚不沾地,只叫了人把门当户对的人家的女儿画成画,要他相看,但自从秦白雨喜欢上孟秋水,就没再管了。
平阳侯继续笑眯眯地问:“你心中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啊?说出来让我替你掌掌眼。”
秦白雨愣了,他心悦孟小姐的事,平阳侯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怎么这时候又不知道了?
他对上平阳侯眸中的深色,犹豫一瞬,照实道:“晚生对孟小姐心甚悦之。”
说罢,白净的脸微微一红。
“近些天,不少家境优裕、年少有才的公子来上门求娶秋水。”平阳侯要的就是这个回答,他端着腔说,果然看到秦白雨露出着急的表情,接着道,“但我呐,一个也没看上。”
秦白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这嫁娶一事哪能这么草率,必须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家,你说对吗?”
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侯爷言之有理。”
“我要给秋水找一个不愁吃穿、真心待她的夫婿,我思来想去,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人。”平阳侯皱着眉毛作苦思冥想状,然后对着秦白雨笑道,“那就是秦公子。”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令秦白雨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高兴地睁大了眼,结结巴巴地想确认:“侯、侯爷说的,是、是真的?”
“只要你答应我,一辈子对秋水好,敬她、爱她,那这事就是真的。”平阳侯一脸肃容。
秦白雨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视平阳侯的双眼,郑重地说:“晚生发誓,秋水若是愿意嫁给晚生,晚生必定待其珍而重之,爱而敬之。”
平阳侯起身将他扶起,满意地道:“好!明日你再来一趟,与秋水见一面,倘若她应了,我就把她许配给你。”
“晚、晚生知道了!”秦白雨激动地又结巴了下。
平阳侯看着他狂喜的神色,也不由地笑,突然又想到自家那个整天不着家、现在又在养病的臭小子。
这臭小子,没两年也要成亲了,哪家姑娘看得上他跳脱的性子,唉——平阳侯拉平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