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三日的连绵雨丝终于散去,太阳尚未露面,憋闷已久的人纷纷走出家门。
永安大街上,两辆华盖马车一前一后地走着,赶车的人衣着光鲜,目不斜视。
坐在车内的夏伯涛掀开帘子,看了看前面的马车,形制与太师府的无差,问道:“这是谁家的马车?”
赶车的小厮日前恰好见过,所以回得很快:“回老爷,那是释王殿下的马车。”
帘子落下,夏伯涛置于膝上的手指轻点。
释王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今日进宫,不会是有什么动作吧?
一缕轻烟自紫檀香炉中袅袅飘出,雍容的牡丹双面苏绣屏风前站着一个年轻宫女。
“哦?”皇后的语气波澜不惊,手中翻动的书页却是停了下来,“小殿下想念他,容妃就请他进宫,呵呵。”
她轻笑两声,嗤道:“真不知道是说她聪明呢还是说她蠢好,她还真把一个婢生种当成亲生的了?”
他是个什么东西,生母不过是个洗脚婢,无权无势,外无世家权臣扶持,内受阖宫上下鄙夷,容妃若是把宝压在他身上,只怕是如意算盘一场空。
莞玲两手交握,安静地伫立,像是不存在一般。
等到皇后说完,把书放下,吩咐她:“太师也快到了,他爱喝雨前龙井,你去准备一下。”
莞玲才出声应诺:“是。”
不多时,身穿紫色官袍的夏伯涛抬脚进了殿,敛容往前走了两步,撩起下摆给她行礼:“臣夏——”
才起了的头却是被人拦住了,他抬眼一瞧,皇后面上含笑,说道:“太师年纪大了,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谢皇后娘娘体恤。”夏伯涛顺着两个小宦官的手站起,坐到他们搬来的椅上。
莞玲端着茶具,奉上热茶,皇后微微一笑,“今年刚上贡的好茶,太师品鉴下。”
夏伯涛依言端起茶盅,揭开盖,微黄清亮的茶汤中,舒展着片片嫩芽,清香四溢。
他心中已有猜测,接着轻呷一口,口感浓郁,果真是雨前龙井。
他笑道:“滋味甚好,多谢娘娘赏赐。”
“爹喜欢就好。”皇后突然改了称呼,原来殿内此时只剩下他们二人和那个倒茶的宫女。
没了多余的人,说话就不必顾忌太多,夏伯涛直接问道:“找我有何事?”
“嵘儿已经十四了。”皇后简短地道。
这意思是说,恭王殿下过不久该进朝入职了,不过皇后找他,绝不是为了一个简单的职位。
夏伯涛眯起眼睛,问:“你看中了哪个位置?”
“西台左仆射。”
皇后此言一出,夏伯涛手中的茶盖就合上,发出清脆的“叮”响。
他冷眼睨她,“释王尚且不过当了个正议大夫,殿下初入朝就想做这个位置,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释王的官职本就闲散,他都做了六七年,现今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儿竟然就想官居二品,这是拿大昭的朝堂当后院耍!
“呵,本宫的胃口大?”闻言,皇后冷笑,拿话刺他,“二哥不也是西台中人吗?你有本事把他送进去,怎么就没本事把嵘儿送进去?”
这个蠢货!夏伯涛眼中浮现怒意,“要进西台,单靠人脉财物,根本走不通!子厚若是没有出类拔萃的才能,哪里入得了圣人的眼!”
西台作为朝中重要的政事处理机关之一,每五年才有一次遴选,由圣人亲自裁定,所选之人皆出自世家贵族,乃是圣人为了与寒门所代表的东台相抗衡而设立的。
夏伯涛所言,确实有道理,但是皇后最近得到了一条消息,搅得她心绪不宁。
她缓和了语气,声调却还是透着冷,“四妹近来与那婢生种相谈甚欢,似乎郎有情妾有意,爹怎么看?”
夏伯涛听她说起这事,便明白刚才的那些话都是虚的,这句才是重点。
他淡淡地回道:“宛宛喜欢他,释王也有娶她的意思,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然是乐见其成。”
“哦?乐见其成?”皇后启唇而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当年——”
“夏知茹!”他厉声喝止,脸色极其难看,胸口不住地起伏。
见他被激怒,皇后把目光转向飘起的炉烟,“都是一家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圣人已过不惑之年,将来靠的是谁,你想清楚。”
她这话太过大胆,暗含夺位之意,但真正叫夏伯涛吃惊的是她对圣人态度的转变。
夏知茹对圣人可谓是一腔深情,她本本分分地做他的妻子,为他打理后宫,为他安置子女,无怨无悔。
怎地如今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但他随后就想到人心易变,身处后宫的夏知茹许在日复一日的高墙内磨灭了爱意。
“你好好思量,过段时间,我希望听到我的四妹身边换了另一个人。”夏伯涛的沉默,在皇后的意料之内,他做事圆滑,讲究中庸之道。
夏伯涛站起身,一句话也没说,就拂袖走了。
皇后也不恼,对莞玲说道:“把茶撤了吧。”
“是。”
朱辞坐在院子里,正等待楚鸣一行人回来。
天气不阴不阳的,她有些想念甜水巷的那棵银杏,绿色的叶片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她住在那里一月,唤醒了它的灵智,虽则不会说话,但挨近了,精神共通没问题。
现在没了她,可怜的小银杏本就弱小,大概没多久又要丧失灵智了。
“阿辞!”秀蓉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朱辞旋即起身开门,笑得月牙弯弯的秀蓉搀着老大娘回来了。
“楚鸣呢?”她往外张望了下,还是没有看到,疑惑地问道。
秀蓉边扶着婆婆坐到院子里,边回答:“楚大哥把我们送到巷子口,就说有事要办,过两天再回来。”
“他没说是什么事吗?”朱辞关了门,拎起茶壶,给她们倒茶。
秀蓉摇摇头,朱辞摸着下巴思忖,片刻后想到了,估计是和那把剑有关。
抛开楚鸣的事,朱辞笑着说了另一件事:“秀蓉,大娘,我在东一街找到了新的住居,这几天借你们的地方住,实在是冒昧。”
“哎,不用这么客气,你们小姑娘在一块,有话讲,我老婆子听着也乐呵。”
“是啊是啊!我很高兴的。”秀蓉附和老大娘的话,冲朱辞笑。
“那好,那我以后就多来打扰打扰。”朱辞莞尔一笑。
“好啊!”秀蓉倚着老大娘,露出两个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