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穿透窗纸,莹润的南珠帘幕被一只冷白的手拂开。
门口玩着手指头的侏儒听到开门的声响,抬起头,看到人头上戴着的狰狞面具,开心地咧起嘴。
他的眼睛童稚单纯,笑起来的时候与孩童无异,钟信芳的目光在他身上顿了下,记起他的名字,便道:“阿蒙?”
侏儒盯着面具的眼睛一动未动,口中回应:“主人有什么吩咐吗?”
主人?谁叫了他的名字,谁就是他的主人吗?钟信芳看着他,揣测这个可能性,却见他像是回过神来,急急否认:“不对不对!你不是主人,主人让我看着你,我要看着你!”
说完,突然又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马上又亡羊补牢地捂住嘴巴。
这蠢笨的言行让钟信芳迅速察觉到了他智力的缺陷,但他未置一词,收起目光往大门走去。
阿蒙连忙放开手掌,跟到他身边。
金乌冉冉升起,洒落下道道光芒,人间的烟火气息蒸腾开来。
走街串巷的小贩高声吆喝,各类店铺开门迎接客人,食肆里飘出诱人的食物香气,马蹄哒哒,车轮轧过路面,卖花的老妇人坐在小杌子上,看着来往的人群。
东市的茶馆已经开门,阿蒙跟着钟信芳在角落坐下,那伙计一看见钟信芳脸上的面具,就送上他往常点的茶水。
时辰尚早,说书人还没来,堂内零散的几人吃着包子馒头一类的早食。
阿蒙眼巴巴地看着前面一桌,喉咙里不住地吞口水。
钟信芳留意到他的渴望,往前一看,那张桌上摆着一碟香甜软糯的桂花糕,白嫩的米糕上点缀着一小撮金黄的花,光是瞧着就可口。
“小二,要一份桂花糕。”钟信芳叫道。
阿蒙顿时露出喜色,忽又想到了什么,眼中翻滚着纠结与渴望。
香喷喷的桂花糕很快就陈上桌面,勾得阿蒙食指大动,当下顾不得烫手,抓起一块送进嘴里,边吃边呼气。
没两下,一半桂花糕就进了肚里,他意犹未尽地又拿起一块,“桂花糕真好吃啊!好久没吃到了!主人——”话到嘴边,他突地停住动作,脸上犯难,“主人知道了会骂我的,还会罚我!”
“为什么?”
“主人说这是弱点,不能有。”阿蒙一脸懵懂,摇摇头,“不懂不懂,就是不能吃。”
钟信芳把碗碟朝他推了推,淡声保证:“我不会告诉他。”
“哇!真的吗?我们来拉勾!”阿蒙高兴极了,伸出小指,要与钟信芳做约定。
钟信芳便与他拉勾盟约,阿蒙方才开开心心地继续吃桂花糕。
钟信芳安静地看他吃,青面獠牙的面具下,一道诡谲的暗芒一闪而过。
“毒发身亡?”一道声音确认道。
“是的,属下查看了尸体,没有任何兵器的伤痕,料想应该是毒针入体才致使死亡的。”
今日田七没有按时汇报监视的情报,宁六就猜到他已经凶多吉少,等手下的人把田七带回来的时候,果然只见到了他的尸体。
夏伯涛双眼半阖,神色有些疲累,他近日夜夜做梦,梦中总是出现大女儿的影像,搅得他胸闷气短。
灵位前的那两柱香早已化为灰烬,他想起上月清明时节,管家小心翼翼地问他可要给大小姐祭扫,他思虑片刻,终是摇头拒绝了。
“主子?”久未闻言,宁六轻声提醒道。
夏伯涛按了按太阳穴,问道:“可有查出那宅子里的人?”
“属下问过屋主,他说租这宅子的人是一个叫阿利的侏儒。”
夏伯涛倏地放下按压的手指,回身看向宁六,眼神锐利,“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桂堂东身边就有一个叫作阿利的侏儒。”
“主子是说,有可能是……”宁六揣测道。
“不错,田七死于剧毒,桂堂东手边的另一个侏儒,就是个擅使暗器之人,寻常人怎么可能轻易射杀田七,但如果是他们,就说得通了。”夏伯涛背起双手,缓缓地踱步,“看来夏一、崔三之死,也极有可能是他们所为,只是平阳侯府怎么会和桂堂东有牵扯?”
一个是自大昭开国家初始就存在的侯爵世家,对朝野之事向来作壁上观,只忠心侍君,另一个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寒门佞臣,贯会溜须拍马,曲意逢迎,相对立的两方忽然有扭转的趋势,怪哉!
稳重起见,还是先静观其变吧!夏伯涛思量好,就下令道:“那两个侏儒身手如此厉害,桂堂东又生性多疑,你去那附近,找个局外人监视,不要跟踪不要靠近,只需留心动静就成。”
“是!”
宁六拱手接令,转身的瞬间,眼睛露出奇异的神采。
……
平阳侯府,常青居前的空地上,一抹修长的红色身影旋转腾挪,手中长枪指着空无一人的虚处,点、刺、劈、扫!
红缨坠于枪尖,在日光下划过炫影。
明疏两眼紧捉着银枪,俊脸冷峭,嘴唇紧抿,把一杆长枪使得犹如龙啸风生。
额头慢慢沾上汗水,再滚落成珠,浸湿两边的发丝,他耍枪的动作却不见停,执拗地练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练得筋疲力竭,大汗淋漓,他才放下长枪,神色怏怏地坐到石凳上,木然出神。
平阳侯伫立在长廊下,忧心如焚地看着自己的孙子,身后走来一人,面庞秀丽,正是孟秋水。
与秦白雨约定过后,她就一直呆在秋水阁里,为明年的婚事做准备,定下了喜服的绣花样式,她才出来散散步。
孟秋水看到平阳侯担忧的脸色,不解地道:“祖父在担心什么?”
平阳侯转头见是她,便把明疏的事说给她听:“明含不小心说漏了他不宜习武的事,把他打击成了这样,天天不是练枪,就是发呆,唉!”
表弟太孩子气了,习武不成,还可以走文科一路,为此弄得灰心丧气,哪里值当!孟秋水心想。
她眼眸一动,立即有了主意,对平阳侯说道:“祖父!秦公子与表弟相交不浅,不若请他过来开解表弟?”
平阳侯一听这话,顿时醍醐灌顶,欣喜地说:“还是你们年轻人的脑筋转得快,我这就叫管家送帖!”说着便急急忙忙地唤来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