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烟弥漫着整片林子,所触之物皆枯,唯有毒虫四处爬行。林恬穆以剑为杖,支撑自己遍布伤痕的身体,并勉强撑开一片净土护住自己。
趴在树下的横云身体抖动,他挣扎着站起来,紫气从他七窍中源源不断冒出。他的脸转向林恬穆,因眼中满溢紫烟,林恬穆不确定他能不能看到东西。
不想横云抓着刀,慢慢走过来,“今日,你必当死在此处。”
林恬穆提起剑,血又从腹部的伤口汩汩涌出,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四周毒虫便悉悉索索聚过来。林恬穆轻叹一声,道:“你刀法极佳,贫道也未预料到你的底牌竟是这般邪门的法术。”
“知道了我的底牌,你更加该死了。”
横云一翻掌,提刀杀来。林恬穆举剑刺去,横云在半空中,身体一翻,躲开林恬穆一击,踩着毒虫落地后,他冷笑一声。
林恬穆只觉有一股阴冷之气穿透衣物,渗入皮肤,他冷喝一声,运转体中真气将阴冷之气逼出,伤处的血却也流得越快,林恬穆一脚蹬在树干上,人弹出去,剑在半空再度幻化成数道幻影,射向横云。
然而幻影未触横云,便化为泡影,林恬穆跌落在地,毒虫说着他的腿飞快往上爬,他喘着气,眼前层层虚影。这股毒气特殊,渗透力非同寻常,真气亦抵挡不住,派出这样的杀手,看来,隐匿在暗处的人,当真不愿让他活下去。
横云见他不能动弹,也不敢贸然向前,担心他还有后招。忽有一道狠厉劲风从身后袭来,横云大惊,侧身躲闪,目光中只见一道紫影从眼前闪过,冲向林恬穆。
他忙提刀追上,那道紫影脚尖在地上一点,身体旋转,左脚踢在他手上,将他手中的刀踢飞。她脚掌一落地,身体再度扭转,右脚朝着他的脑袋踢去。
横云抬手格挡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抓住她的脚踝,左腿后退一步,将那人往后拽。而那人的腿忽然重千斤,竟将他压得不能动弹。紫烟中,一只葱白的手曲指成爪,向他的面门袭来,横云退后躲闪。
那人不追,回头去,一把将林恬穆横抱起来,她看着脸色发白的心上人,长叹一声:“月郎啊,别离不过几个时辰,你怎就变成这般模样,叫奴家好生心疼。”
“你是何人!为何在毒雾中没有中毒?”横云看到那个女人为中心,如潮水一般退开的毒虫,问道。
“嗯?”紫衣女人看过来,她不答反问:“是你将月郎伤至这般模样的吗?虽然想夸赞你有几分本事,然而将我的月郎伤得这么重,我,不会放过你。”
女人最后几个字,声音冷冷,带上几分凌厉杀意。
朦胧紫烟中,隐现萤虫之光,待光粒逐渐增大,方才看清那是人手中所提夹纱灯。两列身着身着青衣、面蒙薄纱的女子自紫烟中穿过,所过之处,满地毒虫避让,诸女脚步轻盈,不过眨眼间,便将三人围住。
“我的月郎在此久留,反而对他身子不好,我要先带他离开,此人,交给你们。”她转身离去,身影快要消失在紫雾中时,声音又远远飘来,“对了,月郎带的几个小子,也一并带回来,免得月郎醒过来,又到处找人。”
“站住!”见任务就要完成,平白又来人添乱,横云怎能甘心,疾步追去。
诸女却围过来,阻拦他的去路。
“我讨厌虫子,速速解决此人,我们也快离去吧。”一女道。
“正有此意。”
诸女举起手中夹纱灯,共同向横云出手,一阵狂风袭来,紫烟枯叶毒虫被尽数掀翻,一道庞大的身影从林中走出来,修长的手臂一把抓住横云,将之带走。待尘埃落定,诸女聚到一起,疑惑地商议:“那是何物?”
“没看清。罢了,先撤,此处待久了,便是服了药也支撑不住。”
诸女闻言,皆退散去。
马车中,徐长生往夏栖羽口中放入一颗红色丹丸,便将他放下。他看向江慎,往他口中塞进一颗白色丹丸,随即双手运气,引导江慎体中毒气上走。
江慎似乎很冷,浑身不住地颤抖,肤色发青,唇色发白,随着徐长生为他引导毒气,他的经脉似虫子一般,在皮肤下鼔起来,往脸上爬去,他的嘴角、鼻子和紧闭的眼中开始流出乌黑的血,看着十分惊心。
徐长生取出一只盒子打开,捏着江慎下颌,使他的嘴巴张开,口中的丹丸掉出来,落进盒子中,原本白色的丹丸,现下却是一颗乌黑的珠子。徐长生擦擦额头上的汗,重新塞进去一颗白色丹丸。
无梦姑娘在马车外,看了一眼内中情形,仍没有她帮得上忙的。她转头看到抱着林恬穆走出来的百宜娇,急忙走过去接她,“夫人,您没事吧?”
百宜娇侧身躲开她的手,向另一辆马车走去,“将百草丹给我。”
无梦姑娘从袖中取出小锦盒,百宜娇从马车中伸出手拿走,她将林恬穆放在膝盖上,将百草丹放入他口中,看着百草丹顺着喉咙滑下去,她抱住林恬穆,用自己的脸颊贴着林恬穆冰冷的脸颊,眼泪从她眼中滑落下来,滴落在怀中男子发间。
她发令说:“无梦,回桃源乡。”
“是。”无梦姑娘坐上车,驾马回曲梁城。
月上中天,仙游岛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热闹更甚白昼,群人流连忘返于十里宽的地方,愁苦悲伤被拦在门槛外,只有欢兴喜乐才能留下,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欢声笑语,好一个歌舞升平。
桃源乡是仙游岛最大的游戏场之一,繁华、喧嚣,是常态。夏栖羽被杂声吵醒过来,他迷茫地看着浅绿的帐子片刻,手摸了摸身边,他猛地弹起来,又被身体的剧痛推倒下。他抓着门罩,脚落到地上,忍痛站起来。
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从门外走进来,见他站在床前,平静道:“醒了。”
夏栖羽忍住眩晕,道:“我的刀呢?”
“在那里。”女子一指旁边。
夏栖羽扭头看去,看到挂在墙上的黑刀,他几步走过去,将刀取下来,握在手中。这几步似乎耗尽他全身力气,他趔趄两步,手扶住桌子,才未让自己摔倒。
“刀还在,你可放心回去躺着了。”女子道:“需要我帮忙吗?”
“多谢,不用了。”夏栖羽看了看身上,不知是何人为他换了一身中衣,他抬起右手,见手上还沾着血迹的脏兮兮的布条和握在手中的手串,松了一口气。
“大夫帮你处理身上的伤时,你的右手一直握得紧紧的,未能帮你处理手,待会儿送药来时,再一并换药吧。”
女子在桌边坐下来,翻开两只杯子,提壶倒水。
夏栖羽拄着刀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请。”女子抬手示意他饮茶。
夏栖羽没动,他问道:“另一个人呢?他也得救了吗?”
“无隅宗五人全都在这里。”女子道:“不过在不同的园子里,你如今不必逞强去探望他们。”
“林师叔也得救了吗?”夏栖羽直直盯着女子。
“自然的。”
夏栖羽垂下眼帘,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女子饮茶不语。
二人沉默片刻,夏栖羽抬起眼睛,问:“请问姑娘,这是哪里?姑娘为何出手相救?”
“此为桃源乡。”女子简单回答道:“救你们的是桃源乡老板,非是我。”
看着她如覆寒霜的面容,夏栖羽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道:“是吗……”
屋中点得有香,味道是与女子气质相似的,有些清冷的香,很好闻,却有些不近人情了。
夏栖羽一时觉得她与记忆中的人有几分重合,于是他冒昧地说:“姑娘与我一位故人很像。”
女子突然冷冷瞥了他一眼,那注眼神,霜刀雪剑一般,射在他身上,他心里不禁一凌。
四个丫头两个端着盆,一个托着绷带,一个托着碗,双双走进来,齐声道:“相思姐姐,药好了。”
女子闻言站起来,绕到夏栖羽身旁,站在他身后,道:“将衣服脱了。”
夏栖羽抓着衣服,笑着说:“我自己来吧。”
“心无邪念,何必不磊落。”女子侧身在一只盆中勾水洗手。
闻言,夏栖羽一怔,转念想既然她无所谓,他也没必要扭扭捏捏,便将衣服脱了,接着他看到自己全身缠满绷带,他心道这绑得也太吓人了点。
女子取帕子擦干手,将他身上的绷带一圈一圈摘下来,青紫淤青浮在他赤金色的皮肤上,深深浅浅的新伤叠在已结疤的旧伤上,绷带沾着外翻的血肉,拉扯时伤口又流了血,乍一看惨不忍睹。
四个丫头看到,皆露出惊讶之色。女子面色如常,她将药帕沾盆中的药,慢慢点在伤处,待盆中的药水一滴不剩,他身上的伤也擦得差不多。帮他换上新的绷带,让他将药喝了。
夏栖羽穿上衣服,女子洗干净手,四个丫头退下去,她跟着也准备离去,夏栖羽沉声道:“多谢。”
“命令罢了。”女子头也不回。
“还有……方才我说错话了,抱歉。”夏栖羽说:“相思只是相思,独一无二的。”
“早点休息。”女子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夏栖羽收回目光,看到桌上留下的一截绷带。他轻笑一声,慢慢解开右手的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