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这场画展的开幕仪式,没有对外宣传,只是定向邀约的内部观摩。尽管周五晚上布展到后半夜,现场的季冉看起来依然神采奕奕。
烟灰色的高领薄羊绒材质温柔,笔挺的普鲁士蓝修身西服质地上乘,卷发蓬松而肆意,黑框眼镜架在修长的鼻梁,这一身打扮看似随意,却恰到好处地衬得季冉气质优雅、身材颀长。受邀的客人大多是传媒界的高层、艺术圈的行家,也有一些商界人士和名企高管,可即便在这样的一群人里,季冉依然显得卓尔不群,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不同的人身边,轻声细语、谈笑风生。
王瀚北是这次画展的金主之一。他本身有很好的审美能力,投资艺术品也为他赚了不少钱,因为季冉的运作,他并不用过多操心,请的又大都是熟人,没必要太赶,又合适的买一两幅亦可,没有就当作纯粹的欣赏。于是,他姗姗来迟。差不多快到中午的时候,才低调地露了脸。
季冉周旋过大半,才看到他,忍不住抱怨:“你也太迟了吧,好多老画家都回去了,本来想带你认识一下,都是泰山级的,他们的作品随便一尺都能卖到十多万。”
王瀚北笑了笑:“那么贵的也不适合我。你请的人,都来了吗?”
“嗯,基本上都来了。没来的也都发了消息。”季冉环顾四周,“不过……”
“怎么?”
“我也请了夏楠。”季冉想了想,“好像……没见到她。”
“呵。”王瀚北轻笑一声,“你对她还真挺上心。”
季冉并不理会他的打趣:“你随便转转,看看吧。I'll go to the re.”
王瀚北耸耸肩,看着季冉的背影离开,信步而行。
这间画廊是个大田字形的结构,四个大型展厅以曲廊连接,各自独立;每个展厅又根据作品特色,依照参观动线,进行分割,彼此勾勾连连。此刻,画廊里人已了了。王瀚北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偶遇熟人,就站住寒暄几句,便这样边走边聊,独自往里走,一直走到了最尽头。
今天时间宽裕,大可慢慢欣赏。这次季冉引进的是美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以油画居多,风格大都现代前卫,颇具试验性和冒险精神。据说现在这类作品在市场受到颇多关注,反响很好。王瀚北倒是很少买这样的画,买进卖出赚点快钱也不是不可以,但于他而言,总是觉得缺少了一点趣味。
第四展厅这次展出的代表作包括了华盛顿菲利普斯画廊的《赭色》,饱和明亮的色块让人目眩,王瀚北稍作逗留就离开了。他缓步穿过连廊,走进第三展厅。这个厅特别疏阔,展出的多是大画幅的油画,而最著名的则是来自芝加哥艺术研究院的《夜鹰》。王瀚北在芝加哥生活多年,但这幅画的真迹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想起来,在心底的某个地方,他好像就是为了这幅画来的。
已经很晚了。街道寂静,酒吧的霓虹灯光耀刺眼。天气仿佛很热,对面街区的公寓,窗户全开着。酒吧里一定很凉快,仿佛等着人走进去,坐下歇一会儿,喝杯东西。男人和女人并排而坐,男人的眼睛在帽子沉重的阴影下,仿佛盯着前面的某个地方。涂了重重眼影的女人看着自己的指甲,他们也许刚刚相遇,没什么可说的;又仿佛相识已久,不需要再说什么。酒保在柜台下不知找什么。一个男人背对观众而坐,自成一隅,与其他饮者保持着距离。
如同一幕电影默片,在眼前徐徐展开。在这样的缄默中某个特别的时刻即将打开,又仿佛这只是停留在时间长河中的某个毫无意义的虚空。王瀚北久久驻足,如同置身在这幅画所描绘的格林威治大道的菲利斯酒吧窗外。
“呀!原来你俩都在这里!”
季冉走了进来,他的声音很大,甚至在展厅里发出了回声。王瀚北迅速环顾一圈,这才发现这里已经空无一人,除了他和——一个年轻女人。
“夏楠,谢谢你来!”季冉却理也不理王瀚北,只是朝着那个女人笑得春风拂面。
嚯!原来她就是夏楠。王瀚北格外仔细地打量起她来。
不注意看的话,她还真挺容易被人忽略的,难怪她站在他边上,他都没有注意到。这女人的个子不高,最多到他的胸口;黑发简单盘成发髻;黑色的针织连身裙垂至膝盖;除了一对小小的珍珠耳钉,全身不见其它饰物。实在过于素净。
但是,仔细看的话,她又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韵味。她的皮肤莹白透亮,眉毛纤细,鼻子和嘴巴都小小的,身上和脸上一丝妆感都没有,连嘴唇都是极淡的粉色,对,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淡极了,然而,这一切的淡都衬托出她的那双眼睛,如含秋水、清亮透彻。
王瀚北想起那次电梯口的匆匆一晤。难怪,这样一个淡淡的女人,低眉顺眼不声不响,倒还真是让他忽略她了。不过,季冉这小子倒是眼尖。他心里戏谑了一下,嘴角情不自禁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