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言将一念一把丢到椅子上坐着,抬脚一脚蹬在他身侧。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一念那波澜不惊的眼里终于有了半点波动。
非礼勿近。
他忙起身,被云言一把按住椅子上。
她俯下身去,盯着一念,表情凶狠,双眼冰冷,跟之前完全换了个人。
“既然你都看见我杀人了,那你肯定是活不成了。”
“既然怕被看见,施主又为何杀人?”一念看都没看云言手里把玩的匕首一眼,微微端起的右手正不慌不忙拨着手里的佛珠。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银光一闪,寒意刺面而来。
带着锋利气息的匕首堪堪擦过他的耳侧,“叮”的一声,刺进身后的柱子上。
云言握着匕首手把,俯身低头压过去,几乎是贴着一念的脸了。
她更加恶狠狠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怕。”一念直言道。
云言只差翻白眼。
“知道怕就好。”她微微抬起身,俯视着座上的人,巨大的阴影罩着他,也挡不住他身上的光。
“我问你,你是北辰派到景元帝都的细作?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一念抬头,直视眼前的人半晌,“施主何出此言?”
“我劝你还是别装了,老老实实坦白,我或许还能留你一命!否则……”
一念未答,只是微微不解看着云言。
“看来你是不怕死了。”云言抽出柱子上的匕首,逼近一念脖子上。
脖颈上白皙细嫩的皮肤立马感受到了匕首锋利的刀锋。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们的计划,你的同党以及组织,你给我一个不落的吐出来。”
一念看着眼前面如修罗气息冷厉凶狠的人,微微垂眼思索了半晌。
然后认真回道:“贫僧不知施主所言是何事,你所说的北辰细作,计划以及组织贫僧一概不知。”
“你别跟我装糊涂!”云言怒道。
一念叹了口气,摇摇头,“贫僧真不知。”
接着,竟然无视搁在脖子前的匕首,闭上眼睛念起了经。
云言额角跳了跳,额头已见细汗。
她握着匕首的手抖了抖,到底是圣僧啊,身上圣洁无畏的气质,单单只是胁迫他,就让人罪孽深重似的。
但是……
也让人疯狂。
这么干净圣洁的脸庞和灵魂,让人心底那些暗不见光的疯狂为之沸腾。
罪恶之人就只想摧毁他。
有那么一瞬间,云言眼底露出嗜血的暗影,匕首往前凑了凑,那细嫩的脖颈立马见血了。
血滴迅速滴落,滑至细致的锁骨上。
竟然有些美。
她呆了,下意识伸出手,用手指沾了点血,送到嘴边舔了舔。
这个尝血的动作也是够变态的。
她像个变态。
一念睁开眼瞳孔微缩,有些惶然看着。
大概是从小到大还没人这么对他无礼过。
一时僵在那儿,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但云言已经迅速回神,她抬起头,砸吧了一下嘴巴。
说实话心里有些失望,这血好像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她咳了咳,控制住自己的力道,接上刚才继续审讯道:
“都到这时候了,你死撑着有什么意义,北辰不值得你做这样的牺牲。你是景元诏灵寺的圣僧,天下人敬仰,难道这还比不上北辰区区细作的身份?”
“况且你不是信佛之人么,撒谎可是要下地狱的,你这样,佛祖会伤心的!”
“贫僧从未撒谎。”一念固执道。
他的脸越平静从容,云言就越看不惯。
“我才不信你不会撒谎,你怎么证明你从来没撒过谎?”
“无需证明,贫僧以前没有撒谎,以后也不会。”
“行行,我看你是不进棺材不落泪,别以为你能瞒过天下人。”云言言归正传。
“听说你从小就出家进了诏灵寺?借着出家的名义潜入帝都,这么多年,亏你步步为营,成为举世闻名的圣僧,贵为皇家上宾。却只是披着圣僧的皮,做着世上最下贱的细作。暗地里在帝都建立组织,安插眼线,传递消息。不得不说,北辰这一步棋确实是高。”
她眼里越发冷冽,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出卖国家的人。
手里的匕首又往前进了一毫。
一念睁开眼,看向眼前的人。
凛然、肃穆,且不可侵犯。
莫名让人肃然起敬。
听了半天,大概是明白眼前人将他当做北辰细作给问了。
为国之心,令人动容。
“施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这下云言是真发火了,抬起左手粗鲁地一把拉开一念的外衣襟,抬手就往里摸去。
一念一惊,脸色微变,骤然起身想往后退。
脖子差点自己撞上匕首。
云言忙将匕首往外撤了撤,瞪了人一眼,“你不要命了?”
旋即又一把将人按回椅子上。
哪知,那椅子本就不牢靠,这一折腾,腿柱子直接断了。
椅子一翻,一念直接摔到地上去。
云言脚还踩在椅子上,保持着前倾俯身的姿势。
椅子一翻,她也跟着往地上扑去。
直接扑到人身上。
一念堂堂圣僧,何时受过这种屈辱和待遇。
虽然狼狈至极,倒也不见慌乱。
匆忙坐起,却还想着别人,第一时间把手缩进袖子里,隔着衣袖先去扶云言。
云言脸涨了个通红,估计是给气的。
堂堂大将军,竟然栽在一把椅子上。
她甩开一念的手,她那什么盖世力气,毫不客气将看起来瘦弱纤细的一念推倒在地。
一手按在他胸口防止他乱动,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搜了起来。
这般场景要是让人看见,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粗暴女人要强迫文弱不堪的和尚。
一念蹙眉,抵抗着起身,“施主,这样不妥,请放开贫僧。”
“废什么话!”云言粗暴摁住人,加速搜刮全身。
半晌,搜出一封信。
白天在客栈时,她亲眼见那两个接线人交给一念一封信。
如果没猜错,应该跟他们这次的计划有关。
她拿了信放开人,起身迅速退到放着烛台的桌边。
一边冷冷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撕开信封,拿出信件快速看了起来。
一念衣衫凌乱,分外狼狈。
但脸上仍是一派淡然,起身席地而坐,整理了一下衣裳,随即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云言迅速将信读了一遍,一字一句读下来后,心里有些慌。
但她稳住了。
又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将信读了一遍,还将信件背面和信封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没有。
没有细作,没有计划,没有密谋,倒是有北辰二字。
信是写给诏灵寺住持的,写信的人应该是诏灵寺以前的僧人,是住持大师的徒弟。
不知道为什么又成了北辰国伽兰寺的住持。
他好像要圆寂了,很想回来,但过不了北关边境。
不知道能不能在圆寂之前回来再见一面,信上让自己师父多珍重。
看了四遍后,她的手抖了抖。
不会真是……误会吧。
她抬头看向在地上打坐的人。
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一念睁开眼,也看了过来。
云言想避开对视,但理智和尊严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能慌。
于是面上依然保持着凶狠的样子。
一念起身,他的衣襟以及脖颈血红一片,先前被匕首破了皮。
他单手见礼,整个人都很从容柔和。
那是种无论置于何种境地,受到怎样的待遇,都无法撼动的超脱世俗的淡然和包容,令人汗颜。
“施主看完了?”
云言点头,“看、看完了。”
“那可否把信还给贫僧?”
“好、可、可以。”云言忙将信折好,原原本本装进信封,双手递了过去。
一念接过信封,放进袖袍里。
他看了云言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和一个玉兰色小瓷瓶走到桌边放下。
随即又朝她单手见了一礼,“施主先前受伤了,都怪贫僧未及时发觉,耽误疗伤。这是金创药,如无大碍,请施主包扎完手臂上的伤后,早些歇息,明早便去城里找大夫。如有不妥,贫僧这便去请大夫。”
“不、不用,只是擦破了点皮。”云言愣道。
“施主早些歇息,贫僧告退。”说着,一念抬脚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云言叫住人,心道这儿可是你的地儿。
“贫僧就在门外,施主有事只管吩咐。”一念回头,朝云言看着。
“没、没事。”
看着那张温柔的脸,云言只觉得有些恐怖,好可怕的人。
一念笑了笑,往外走去,走到门边的时候,还把那只剩下一半的破门给关上。
然后在寺门外台阶上盘腿坐下,试着碰了碰脖子上的伤口,发觉血止住后。
便从僧袍内衬上撕下一条干净的布条,随手将脖子包扎了一下。
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院外,起身,走到外面。
却发现不远处地上空空如也,地上的血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