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学现怼
启蒙教材中的“三百千”前两天已经学完了,而谢启年也觉得林延泽完全没必要再去念《幼学琼林》这些书了,今天就直接开始讲四书。
“论语我三岁就背熟了,怎么还要再读?”林景渊抱怨似的说道,眼神却飘向了林延泽,还带了几分嘲讽。
对于寒门学子来说,六岁开蒙读书不算晚,十余岁才读完蒙学也不算晚,可在官宦之家甚至勋贵、皇家,就不是这样的道理了。不管学童能不能理解,四书五经一定是早早背熟的。
“景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之前虽未读过论语,也看得懂这第一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你虽然读过了论语,但在谢师傅这样的宗师座下再听讲一遍,不应该是一件和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林景渊想嘲笑一下林延泽,却想不到林延泽是存心想找他的茬,他这是人头送上门,还顺带自己跳上了砧板。林延泽翻开论语,直接用第一句回怼了他。
问题从林延泽开蒙晚上升到了是否认同圣人之义,林景渊怂了。轻轻哼了一声,乖乖地低头看书。
看林延泽自己能解决挑衅,谢启年没有再说什么,也不用翻书本,就直接开始讲解。
“学而时习之这一句,殿下的理解是对的,却有更深的意思。朱夫子评价此章为‘入道之门,积德之基’,是因为此句阐明了为学者应有的态度。治学之道,应当是从学习本身去获取乐趣,去和志趣相投的人进行交流。至于不被无关之人理解,并不是一件值得为之生气的事情。”
谢启年是承顺十二年,乙酉科的状元,标准的学霸,给五个学童讲论语,完全游刃有余。因此他一边讲,一边还留意着这些学生的神情。
林景渊还低着头,估计也没有好好听课,徐昂和周弼听得很认真,还不时点头,王守仁亦是很专心,但似乎有些别的思考。至于林延泽...谢启年觉得他的面色有些怪异。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明白的?”谢启年赶紧停下,发问道。
五个学生里最重要的就是林延泽,其他四人,那都是标准的“陪太子读书”。
“并无。只是,我应该向景渊道歉的。方才,我不该生他的气。”林延泽起身答话,目光转向林景渊,语气中却丝毫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他只是在说林景渊是无关之人。
如此浅显的暗示,大家自然是都听懂了。徐昂周弼低头掩盖,王守仁却没忍住,发出了半声轻笑。
林景渊不好对林延泽发作,却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守仁,偏偏王守仁心大,完全没有被吓到。这位骄纵惯了的吴王幼子,只好继续低着头生闷气。
谢启年微微摇头,觉得今天的林延泽有些小气了,但是林景渊无礼在先,他也确实是不太喜欢这个被强塞过来的学生,也就任林延泽怼他了。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谢启年继续往下讲。
五个学生里三个是基础很好,一个根本不听课了,一个则是超级神童,因此谢启年今天讲课的进程依旧很快。只是林延泽时不时就要发言,借现学的东西怼上林景渊几句。
讲到“巧言令色,鲜矣仁”,林延泽对林景渊说:“看景渊脸色这么差,又不说话,一定是真正的仁了。”讲到“无有不如己者”,他又说林景渊应该可以当他的朋友了。全程没有一句是在贬低林景渊,却又没有一句不在讽刺。
谢启年觉得自己今天这课是上不下去了好在也到了午膳的时辰。趁四个伴读吃饭,谢启年把林延泽叫到了旁边。
“殿下不喜欢景渊公子吗?”谢启年问得很直白。
林延泽的回答更直白:“不近不喜欢,还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他。”
“殿下应该有容人之量。”谢启年想了一下,说道。
今天林延泽的表现很反常,完全不像一个少年老成的皇位继承人应该有的样子。谢启年觉得他要提醒一下。
“谢师傅的意思我明白。但我理解的容人之量不是这样的。对于贤德之人,如果偶尔犯些小错,确实应该容忍。但如果是品行低劣的人,我想应该以直报之。景渊只是一个学无所成的小孩子,今天先后两次对我无礼,我不觉得我所做有何过分之处。”
林延泽回答得很坦然,接着又压低了声音,道:“更何况我听闻吴王曾经上奏要把景渊过继给父皇当嗣子,我想,我今日嘲讽景渊几句,让他知难而退,自此不在进文华堂,已经是对他最好的安排了。”
“殿下是想保全景渊公子?”谢启年的声音沉了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几个学生之间本就不是简单的同窗关系,确实不适用友爱互敬那一套。
吴王宁王的野心,朝野皆知。谢启年不认为在面前这位继承大统之后,会留那样两个藩王盘踞在江南富庶之地。这种情况下,要林延泽对林景渊尽同窗之谊,简直就是笑话。
林延泽又摇头,道:“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见他。至于他将来如何,取决于他自己。”
谢启年是激进派,前世他就很支持削减藩王势力,因此林延泽愿意和他多说一些。
“臣明白了。是臣误会了殿下。臣不会再于此事置喙。”谢启年很干脆,想明白之后,就表了态。
林延泽回去吃饭,吃完回到书房,却不见了林景渊。
“景渊公子略有不适,回英国公府去了。”谢启年解释道。
林延泽点头,英国公张铨还算了圆滑的人,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林景渊也不会来,以后都不会来了。
没了不想见的人,林延泽也就安安分分地听课。谢启年的讲课很独特,有的观点倒是让他耳目一新。
“三位同窗,明日再会。”傍晚下课,林延泽又恢复了那副温文有礼的样子,对王守仁等行了一个平揖。
徐昂和周弼以后是要袭爵的,此时也只敢自称为“臣”,唯唯连声。倒是王守仁,大大方方地回礼,也说了一声“明日再会”。
送走了谢启年和三个伴读,林延泽正打算传晚膳,却见承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吉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