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父，后是皇

前世的林延泽没怎么见过李吉，一来是承顺皇帝很少想起他，二来是就算有什么事，也都是随便找个小太监通传。作为跟了承顺皇帝三十多年的老人，李吉在宫中的地位很高，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吧，仅次于刘贵妃。

“奴才给殿下请安。殿下，请移步乾清宫，陛下也和您一起用晚膳。”李吉没有太规矩地行礼，只是微微躬了身。

林延泽却并没有觉得他无礼，这样的态度已经不算差了。要知道他现在只是一个光头皇子，而李吉却实打实地掌着东厂，是真正的权势滔天。

只是，林延泽有些疑惑：用晚膳的地方竟然是乾清宫而非延禧宫？

打自己重生回来，这已经是承顺皇帝第二次不陪着刘贵妃了吧？这种情况，他前世可完全不敢奢求啊。

“儿臣给父皇请安。”压着一肚子疑问，林延泽一丝不苟地行礼。

“泽儿来了？快过来。朕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命御膳房都做了些，你捡合你口味的吃。”承顺皇帝很是热情。

要是前世林延泽碰上这么热情的承顺皇帝，他大概还要害怕菜里下了毒。但这一世，承顺皇帝对他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林延泽胆子倒是大了些，小步跑着到了承顺皇帝跟前。

菜色很丰盛，甚至于奢侈。前世林延泽很节俭，从没有享用过这么铺张的一餐饭，但想到这是承顺皇帝的善意，他就不那么抵触了。

父子俩倒是很和谐地一起用完了晚膳，虽说“食不言”，但有承顺皇帝偶尔给他夹菜，林延泽就已经觉得很惊喜了。

前世他没有从父亲那里感受到正常孩子有的东西，也就没有学会怎么去做一个父亲。林延泽反思过，前世他儿子变成大越朝最荒唐的皇帝，他自己也有责任。但这一世，大概会不一样了吧。

“英国公下午来找朕哭诉。”吃完，剩菜都撤了下去，承顺皇帝突然来了一句。

林延泽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刚才的平静只是假象吗？

“被朕骂了回去。王太妃省亲的时间够长了，朕责令他们回封地。”承顺皇帝慢悠悠地说着。

林延泽却还是有些忐忑。父爱这种东西，他要是像前世那样从未得到过也就算了，要是貌似得到，却很快失去，他反而更难以接受。

“以后这种事情，告诉朕。泽儿，朕还能为你撑两年。”承顺皇帝的语气却突然无奈起来。

“你唤朕一声父皇，就应该明白，朕先是你一个人的父亲，后才是这大越的皇帝。朕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不护着你，还能护着谁呢？”承顺皇帝把林延泽拉过来，又抚着他的头顶。

这话让林延泽有些震动，一时竟然忘记了躲开承顺皇帝的魔爪。

“朕不知道你这几年吃了多少苦，小小年纪就如此老成，但总之，这是朕的过错。可往后，你不用那么辛苦了。你可以做回一个六岁的孩子，也让朕体会一下天伦之乐。”承顺皇帝的语气越发慈和，却又像是有些酸涩。

“儿臣惶恐。”林延泽有些无措起来，纵容他有一百多岁的心理年龄，在“做儿子”这件事情上，也没有太多的经验。

前世只有年节的时候才见一下的承顺皇帝，对他来说，也很陌生。

“你知道吗，朕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几乎失去了自己的父亲，朕也知道一个孩子缺少了父亲是什么样的感受。朕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朕还想试试。你能给朕这个机会吗？”承顺皇帝又把林延泽抱到了腿上。

从来没有做过人大腿的林延泽表示，这是很新奇的感受。承顺皇帝步入中年之后有些发福了，因此，很软很舒服。

但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承顺皇帝。读尽了宫里的书，他连农工之技都很精通，可从来没有一本书教人处理感情的。

书上从来只是说“父子天性”“天理伦常”，难道这种时候只要从心而动就行了吗？

林延泽只想逃回去冷静一下。

“你不说话，朕就当你答应了。来和朕说说，白天你是怎么对付景渊的。”承顺皇帝却有些无赖了，直接把林延泽的表现定义成默认了。

“今，今日早晨，谢谢师傅…”林延泽还是紧张，说话都有些磕巴。

承顺皇帝却听得津津有味似的，时不时还提问或评价一两句。

“好啊，泽儿第一天读论语，就明白了这么多道理，哈哈，当年朕骑射胜吴王，今日朕的儿子又在学问上胜过他的儿子，好啊！”承顺皇帝很是开怀，笑声有些得意。

“另外三个伴读呢？可还满意？”承顺皇帝又问道。

“守仁很有趣。徐昂和周弼也很好。”林延泽说话渐渐顺溜了，只是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的语气变得幼稚了些。

“你满意就好。王守仁和徐昂朕还没有见过，但既然是胡公认可的人，想来也错不了。至于阿弼，他是太后的侄孙，朕倒是和他的父亲相熟。朕告诉你，他父亲当年...”

承顺皇帝开始扯偏话题，讲起了周弼的父亲周杞年幼时的糗事。林延泽这个听的人没什么反应，倒是他这个讲的人时常把自己给逗笑了，发出嚣张的笑声。

乾清宫门口，一个穿着艳丽的宫女拉住了守门的小太监，问道：“什么人在里面？让陛下连我们娘娘都不见？”

“是殿下在陪着陛下。春容姐姐，你还是回去吧，陛下说了今日不让人打扰。”小太监的神情有些为难。

那个叫春容的宫女“哼”了一声，扭着腰走了。

过了一刻钟，乾清宫里的笑声还没有停下，春容却是又一脸慌张地回来了。

“陛下，陛下，您快去看看我们娘娘吧，娘娘她又吐血啦！”春容在殿门前跪下，扯直了嗓子喊。

还被抱在怀里的林延泽明显感觉到承顺皇帝的身子僵了一下，有点哭笑不得。这把戏，他倒是在儿子后宫那些女人争宠的时候见过，但万万没想到会被用到自己身上啊。

却还是赶忙跳下来，道：“父皇还是先去看看刘母妃吧，儿臣也要回去温书了。”

承顺皇帝也知道刘贵妃大概是在耍小性子，却还是着急，便没有推脱。李吉过来给他披上一件外衣，急匆匆地往延禧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