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咄逼人
鲁国公严开袭爵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四十一年前大同之战的时候他已经是前军指挥使。当英宗被俘,他却拼命驾马撤退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当不了英宗的忠臣了。代宗继位之后,他凭借着在大同之战中的污点,迅速成为了代宗的宠臣。
但这个人心思实在深沉,当年一有英宗回朝的消息,他就舍弃了在朝堂上经营数年的权势,迅速蛰伏下来,甘心当一个闲散公爵。
他这一蛰伏,就是近二十年。直到十五年前,承顺皇帝年过而立,无子。宁王的人找上严开,把他培植成了宁王党在京城最深的一颗钉子。他先是收买了京畿县乃至北直隶的一众父母官,之后就帮大批官员处理这些龌龊事,既卖了人情,又受了把柄,使那些官员不得不听命与他,成为宁王党羽。
严开清楚,民愤靠一味的打压是解决不了的,总有一天会捂不住盖子。所以他没隔一段时间都会安排一个类似“钱进来”的假案,树立一个成功的复仇者形象,捏造一个“大人物”被打倒的假象,这样那些苦主心中有了希望,也就被心甘情愿地圈在了东兴口前,成不了真正的威胁。
而类似“钱进来”这样的案子,苦主和被告都是捏造的,卷宗则根本不入档,也就留不下证据。
至于纵火,他就更不怕了,他随手就能退出十个个替死鬼出来。
“殿下,老臣不知与您有何旧怨,您何必总是盯着老臣不放呢?既然殿下不喜老臣,老臣自请削去爵位,回乡养老,望陛下恩准!”严开的语气楚楚可怜。
他很清楚,林延泽找不到他指使纵火的证据。因为纵火的死士都已经在东兴口前化为灰烬了。
“延泽,你要控告严卿家,可有证据?”承顺皇帝完全没有被严开那作态打动,只是问林延泽道,语气之中还有一丝担忧。
其实封“燕王”一事,确实存在,正是林延泽出宫那天定下来的。虽然内阁和司礼监还未真正用印,只要承顺皇帝开口说有,就没有人敢追究真假,因此他可以用这个来开脱林延泽私自调动京卫的罪行。但林延泽现在死咬这严开不放,他很怕林延泽会吃亏。
严开是个什么成色,承顺皇帝很早就心里有数了。这玩意和毒蛇差不多,平时藏在草丛里,一但确定了目标,只要咬破你一点皮,致命的毒液就会渗进来。
“儿臣没有证据。但儿臣想问鲁国公几个问题。”林延泽道。
他的确没有抓住严开的任何把柄,但这样,就能任他逍遥法外了吗?
“问完,如果鲁国公无愧,本皇子自当登门道歉。”林延泽转向严开,声音中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凌厉。
严开没有感觉到了林延泽的目光,却没有回头看他,只是依旧跪伏着,微微昂起头来,对承顺皇帝恭敬地说道:“陛下,可能殿下对臣有些误解,就请让殿下问吧。臣也不敢求殿下登门,只求一个清白。”
承顺皇帝“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林延泽坚持至此,严开又是这副配合谦卑的态度,他实在是不好再阻拦。
“鲁国公,你年少时与故武丰侯滕子泱交情甚好,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严开大大方方地承认。
他不太明白林延泽的思路。难道因为他和武丰侯的关系好就把他和武丰侯的外甥的案子联系上?这也太牵强了。
“当年大同一战中,滕子泱战死,留下一对儿女,你把他们接到了府上抚养,可有此事?”林延泽不紧不慢,接着问道。
“确实如此。好友遗孤,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严开继续答道。
“哦。可我怎么听说,你枉顾人伦,与滕子泱长女有了私情”林延泽的语气突然玩味起来。
“绝无此事!殿下,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严开有些恼怒。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他当年将滕子泱遗孤接到自己府上抚养,一方面确实是为了赚个好名声,另一方面却也的确因为自己膝下空虚。当年,对那两个孩子,是真实疼爱的。
“这么说,你把滕家长女嫁给一个普通乡绅,不是因为好拿捏?”林延泽完全无视严开的恼怒。
“他们两情相悦,老臣难道要棒打鸳鸯不成?”严开努力控制情绪,但声音还是低沉得很。
“噢,那陈新澄,也不是你的私生子了?”林延泽语气中充满了不相信。
“自然不是!殿下,请不要胡乱说话!”严开刚刚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子有升了上来。
如果是个成年人这么问他,他或许还能隐忍,但对方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就太气人了。
“噢,这样啊。抱歉,可能流言有误吧。”林延泽站了起来,绕到严开身前,很敷衍地朝他拱了拱手。
严开扭过头去,哼了一声。
“那安乡伯的妻弟,也不是你的私生子了?”林延泽确是追着到他面前,弯下腰问道。
“当然不是。”
“那户部侍郎养在外面的那个孩子,也不是你的私生子?”林延泽步步追问。
“还有鸿胪寺卿,永平侯…”林延泽连问。
一圈大臣,都脸色发青,但被承顺皇帝眼神震慑着,不敢发声。
“不是不是都不是,老臣只有严谙这一个孩子,殿下,您到底想要问什么?”严开的情绪终于崩溃,抬起头来,瞪着林延泽。
林延泽丝毫不惧地回瞪过去,用尽力气,大声问道:“我想问既然你和他们不是父子关系为什么要帮他们压下那些案子。”
“我没有帮他们压案子!”严开被林延泽的声音震得有些迷糊,脱口而出。
“噢,看来鲁国公是知道我刚刚说的那些人都犯过什么案子了。父皇,儿臣要控告鲁国公严开!其一,知情不报,犯包庇罪;其二,涉嫌勾结党羽;其三,涉嫌派人在京中纵火,居心甚诡;其四,他在朝堂之上咆哮,有违礼法,而且,吓到了儿臣!”
林延泽动作利索地转身,长跪,朗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