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花厅这一候便候了四五个时辰,这四五个时辰里,留在内室伺候的人进进出出,送药的换水的换帕子的…等等,叫人瞧着心又揪又着急。而在这过去的时间里,天光也早已拢着清晨轻浅的雾气越过静谧的黑夜破晓而出,紧接着无比柔软的落在人间,落在紧张沉默的皇城中。
此时的东歌堂花厅除却已离开去上朝的皇帝,便还是尊贵无比的那四位。
太后娘娘为首,皇后娘娘其二,其三其四便是那和小公主一母同胞的二位兄长,皇城中的嫡长子太子殿下与嫡八子荣锦王殿下。
“这内室里进进出出的都十几趟人了,徐太医怎么还不出来!真叫人心急!”荣锦王瞧着从内室里又端着一堆东西出来的小宫女,将手里已端起的茶又放了下去,皱着眉头,一双与太子殿下八分相似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内室的方向,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急色。
太子殿下闻言只觉心头又是一紧,还是耐着性子安抚着胞弟:“文昌,且再多些耐心。”
文昌,是嫡八子荣锦王的字。
他名李昌文,他的字说来也是一桩趣事,当年到了取字的年纪时,正巧赶上太陵一年一度的朝拜,来了许多邻国的皇子使臣,那几天皇城日日热闹昌盛,歌舞不歇,花团锦簇的叫人移不开眼,15岁取字的那一日酒过三巡,醉意正酣,他跑去皇帝跟前兴冲冲的让皇帝给他取字,皇帝醉的正畅快,闻言立马大手一挥道:“那便叫文昌罢!!顺口好听的很!!”待到第二日李昌文垂头丧气的与他的太子哥哥诉苦时,太子听完笑的不行,说了句“好字好字,父皇英明。”气的李昌文硬是挺了三天没理他。
现下李昌文又开始郁郁起来,“徐太医扎针可疼了……”小妹最怕疼了……
太子伸手抚了抚李昌文的后脖颈以示安慰,转而偏头看了看高位之上的太后和皇后娘娘,张了张口想说句什么,又在看到皇后黯然伤神的面色后将话咽进了肚子里,轻乎极轻的叹了口气,又转过头去安慰比他小了足足八岁的弟弟。
而此时的李岑依旧陷在极深的昏迷里,沉睡不起,呼吸弱的像是游丝,仿佛随时随刻都能停止。
“你是谁?”
巨大的冰河之上,站着一个满是冰霜寒气的小女孩,李岑在这个该死的地方走了许久,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人,还来不及欣喜便被小女孩周身的死气震的害怕起来,整个人哆哆嗦嗦的开始发抖,然后同样哆哆嗦嗦的问话。
小女孩好似听见了声音,慢斯条理的朝她走过来,笑的天真又烂漫,她的语气轻轻的带着些邪魅的意味:“我就是你啊…”
“什…”李岑还来不及看清小女孩的容貌,画面陡然一转,她又来到了一个人的丧礼。
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岑被人潮挤着向前,手里捧着金色的菊花站到了一人的墓前。
“走好。”
“阿岑。”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熟悉的昵称叫她浑身一颤,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痛了起来,她慢慢缓缓的抬头去看墓碑上的照片,女人一头漂亮的直发拢在胸前,素净的脸上笑意温软,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欢愉。
黑白的…
她。
李岑捧在手里的花一下子掉到了地上,那个满身寒气的小女孩飘在空气中,搂住她的颈脖,语气带着可掬的笑意,“爱女李岑之墓。喔…你不是总在期盼死亡吗,怎么看到自己真的死了,又这样难过,连着我的心脏都在跟着痛......”
李岑的面上早已爬满了泪水,她目光漠然,语气带着些崩溃的嘶哑,“你是谁?”
“我?”小女孩略到了她面前站好,伸手缓缓的握住了她的手,“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
墓地的场景在小女孩握住李岑手的那一刻,变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原,春风柔暖,花鸟齐聚。李岑看着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却只是笑,不再答话了。而后慢慢的松开了她的手,从她眼前像一缕烟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岑倏然惊醒,满眼泪水,她偏头看了看周围,还是一派的古韵之风,还是那个穿着深色锦衣的年轻医生在床边安静的为她诊治。
“殿下,您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那医生似乎急得厉害,李岑摇了摇头算是回应;又见他起身要走,立马抬起手拉住了他宽大的袖角,“名字。我的名字。”
“殿下名讳微臣不敢直呼。”徐舟重新转过身来,在她床边跪坐而下。
李岑想了想,问的有些吃力,“为何?”
徐舟答,“臣下直呼臣上名讳,是为不敬。”
李岑还没听完徐舟的回话,便又闭上了眼睛;徐舟赶忙伸手替她把脉,一番查看后,才松了口气,旋即去了外厅禀告情况。
“如何?”密切关注内室动向的李昌文一见徐舟出来,便立马起身迎了上去,抓着要行礼的徐舟,一顿问:“哎呀徐太医徐太医,都这时候了还拜什么拜!快说快说,小妹的情况如何了?可脱险了?可醒了?”
一向风度疏朗温和的徐舟被李昌文这一顿炮轰,再加之长久的心神耗费,太阳穴便突突的痛的起来,但还是压了压心中的躁郁,耐着性子回他:“尚且无碍,静养两月便可。”
李昌文一听这话,哪里还站得住,急的他是满头冒汗,刚要开口开始新一轮的询问,便被太后夺去了话头。
“还请爱卿多多费心。”太后疲乏的揉着自己的眉心,语气却不减威严,“哀家要十三平安。”
徐舟立马揖礼,“微臣谨遵娘娘懿旨。”
“嗯。”太后边起身边道:“皇后,哀家晚间再来看十三。”
皇后与太后一同起的身,闻言立马上去扶着,边送她边说,“臣妾记下了。晚间若是妕儿醒来,看您来了,心中定然欢喜。”
太后疲累的脸上这才有些笑意,拍了拍皇后的手,道:“你也辛苦了。”
“臣妾不辛苦。”皇后干涩的双眼又微微红了起来,“都是臣妾该做的。”
太后最是瞧不得她这样子,遂又拍了拍她的手,多叮嘱了两句,便由阿珍扶着回宫了。
太子殿下立马上前去扶住皇后娘娘,待太后又走远了些,他二人身后李昌文又开始抓着徐舟问东问西,开启新一轮炮轰。
“母后,小妹吉人天相,会平安无事的。”
皇后听了太子的安慰,心里到底熨贴了许多,“如今母后也只愿妕儿能平安无事。”
“哎呀,徐太医,徐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呀!什么叫尚且无碍啊?十三莫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吧?徐院首,徐大人......我与你说了这般久的话,就算是块石头都该有些反应了,可真叫我寒心!”
徐舟叹了口气,“王爷,自古医者俱不会砸自个儿的招牌。”
李昌文的心这才稍稍安下些许。
身后的皇后与太子闻言也同样放了放悬着的一颗心。
午后的风夹杂着馥郁的桂花香气,迎来送往间,却是一如即往的凉;沉肃的皇城里,依旧是静默与嘈杂交织,依旧是富丽堂皇的叫人别不开眼。
只有十三公主,再不同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