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虎皮平铺在正中间的榻上,也不知是谁人当年降服了这只大虎,如此有能耐。
大帐空间不算宽敞,也算是舒适,四周挂着装饰用的箭弩长枪,南红已然换了一身彧国女子的装束。
“哎,苏夙公子,哪里回来呀?”
夙微认真地看着前面的地图,不知在想着什么。南红自从那天下马车就被限制了行动,身边先别说那群婢女,旭灵跟阿山总有一个人看着她。
瞧他这认真的样子,南红问出口:“你真的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少爷么?这秋狄的排场可不是一般大,这大帐都望不到边,把守这么严,里三层外三层的,拨了那么多守卫,一颗苍蝇都飞不进来。你这大帐还算设在中间的,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夙微用心地给手中的长弓擦拭着,一年没动过了,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老了!
“我不是少爷是谁?你看我这样子像什么人?彧国的普通官宦人家就是这个排场怎么了?这点世面都没见过,难道是你百越这么小家小户?”夙微又激她玩。
“你就这么想看我生气的样子么?”
“你居然知道?”
南红的大帐就在夙微隔壁,平时他叫她过去的时候没少撞见经过的下人。
“那些奴婢用的胭脂面粉不是寻常的铅粉,分明是紫茉莉籽制作的香粉,紫茉莉所说不稀有,但寻常人家的普通粗使下人万万是用不上的。你分明诓我!”
夙微张起双臂,故作态,打量自己,“诓骗你做甚,我夙微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旭灵你说是不是?”
啊山忽然,被点名,一惊赶紧附和:“是是是。”
“算了算了,不重要不重要,只要你不是什么乱臣贼子就也罢了。”南红推开他的手臂找地方坐了,然后给自己倒杯茶水。
“这话怎么说?我是乱臣贼子又如何?”
“我怕你被株连九族,到时候把我也牵连了。”
旭灵逮住南红的话,“若说株连,姑娘与我家主子非亲非故的,何必担心?”
南红眼睛晃过夙微那片蓝:“什么?”
旭灵继续:“我瞧着姑娘身份尴尬呀,被牵连这话,不是夫人,那就是普通婢女了。可姑娘在彧国这段时间十指不沾阳春水,好吃好喝好穿好住供着,哪里是婢女的样子?”
“哪里有什么夫人呀,快给我我来看看。”这是外面传来幕提的声音,夙微往外一看,只见帘子上几个影子觥筹交错着,守卫的声音又传来,“对不起,慕姑娘,夙微大人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入……对不起……”
他们哪里拦得住幕提,夙微环视了一圈,大帐大是大,哪里躲得住人,眼见着就她要进来了,却是无处可避!
夙微直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一看果然是幕提一人,“你正经事不做来这做什么,哪里这么闲?都安置妥当没可别怠慢了。”
“你这人这么心虚做什么?我还未说话就给我说教了,我的事什么时候要你夙大人教我了?怎么回事是不是金屋藏娇啊?”
“什么娇不娇的,又来编排我,找我什么大事快说吧!”
南红哪里会被夙微牵着鼻子走,还是抓住不放:“要不要我回禀了家主,给你赐婚啊?”幕提凑近他耳朵边小声说,说着就想往里走。
夙微抬起手想拦,复又放下,幕提把齐聿搬出来,这回夙微可不敢拦了,省得下次要告到上头去,他可不想。
幕提掀起帘子往里一看,是位穿着绯红色的裙子的女子,正好奇地审视着自己,一点也不害怕。
不像农家小户的女子,也不像什么大家闺秀,她的眼神只是看你而已,没带有任何谄媚,也不敌视。
“幕姑娘。”旭灵跟阿山拜见,方才不正经的旭灵此时已经挺胸站好来,这位姑奶奶他们可惹不起。
“没个正经。”幕提看了旭灵两个一眼,他们现在是规矩了,没进来之前是什么样子她能不知道么。
幕提走到南红身边:“这位姑娘通身气派,看这气质竟连我也看不出是何许人也。我可没见过你身边出现过女子,夙微你也不给我介绍介绍,改天时候到了我给你回禀了皇上,也省得夙老夫人整日地催你跑来跟我们几个抱怨。”
“皇上?”比起幕提打趣夙微的话,皇上这两个字更让南红吃惊,“是彧帝么?”
夙微一眯:“是又如何?”
“他……”南红看了眼幕提,改口说道:“皇上也在这里么?”
幕提笑道:“那是自然,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平阳秋狄,不然夙大人刚回京都公务都没忙过来哪有闲情逸致来这呢?”
这回南红愣了……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夙微露出一丝担心:“你待在我身边,很安全。”
幕提:“你还没告诉我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呢。”
“她叫南红,是我在百越认识的朋友。”
旭灵小声嘀咕:是呀,要命的朋友。
幕提瞧着气氛有些微妙,“不知南红姑娘爱吃点心么?幕提那里还有皇上新赐的豆粉栗子糕,都是御膳房新做的,若姑娘喜欢等会我叫人送来。”
“那谢谢幕姑娘了。”
“夙微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姑娘不必客气。”幕提对这些招呼适宜熟练得不行。
“你亲自来,皇上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吩咐么?”
“怎么?这么久不见就不许我就过来瞧瞧你了?感情是有了新欢么?”她眼睛一撇南红。
南红没说话,似乎还在想着什么事。夙微的视线也留在她身上。
“行了,我走了,今晚老地方。”幕提丢下一句话边往外走去……
幕提走后,旭灵拿起一盏茶就往喉咙里灌。
夙微拿起案上的两颗提子就往嘴里塞,对南红说:“这姑奶奶叫幕提,皇上身边的人,别看她现在温温柔柔的样子,本事可不小,不是一路子人,我看你呀还是理她远一点吧。”
“你怎知不是一路子人了?”
“瞧见她头上戴着的那支海棠珠翠簪没?我都不知道她戴了多少年,哪像你,什么都一买一大堆,什么琳琅佩环,胭脂水粉,书画古玩,还好我家境还算殷实,不然可都养不起你了。”
“还有她那数十年如一日的绿衣服!”旭灵拿着茶杯凑过来……
今夜的鸟啼比皇宫里的更为明显,各种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今夜月很圆,几缕浮云被吹得散了又散。离营地不远的一棵榕树上,三个人影被月亮拉得长又长。
夜庄落在一弯小小的树枝上,早秋的树叶还有零零落落些许,一颤一颤落下,旋了几旋,往下落去……
幕提坐在一个向外伸的枝杈上,向下望去是湍急往外的河流,滚滚的河水声向上传来,那是河妖在向人抛售诱惑。
河妖幻化成千奇百样嚎叫着,夙微半躺在一根粗树干上,拉开剑柄,剑刃锋锐的白光闪了那妖的眼,它生生被寒气逼了下去,砸落在冰冷的河水上,哗啦啦往下推涌而去……
幕提:“这么多年的准备,家主还是赢了那人,登基为帝。”
夙微:“又是一年,去年这时候我们还在面向北冀的大帐里呢。”
夜庄:“说说那个女人吧。”
“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一个我从百越带回来的女子么?”夙微慌忙说道,“一个两个那么感兴趣干什么?真是的。”
夜庄和幕提无语地看着夙微,幕提:“庄问的是祀宫娘娘!你说的这是些什么?这么紧张做什么?”
“心里有鬼。”夜庄冷冷地说。
夙微:“什么祀宫娘娘?谁呀?”
幕提:“就之前抢庄配剑的那个女人,你忘啦?人家现在摇身一变成了祀宫娘娘了,你见了还得乖乖坐好来!”
夙微:“这女的有点本事啊,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啥快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我也不好说……那时家主忽然要她做彧国的祀宫,然后在着裳礼上策划了一场,她被西朔的人劫去,似乎是西陵焜对她有兴趣……家主成功灭了血笠门……她那时被西陵瑰炙,就那个骊烨公主关在西朔的大牢里,还是个蛇牢……”
夙微:“蛇牢?你们女人真毒。”
幕提手腕一转,一股掌风就向夙微袭来!整个树枝都被推弯了去,呼呼的声音直临耳面。
“这可是万丈高崖!”夙微立刻由半躺的姿势跳起来换到另一枝桠上,“你疯了?”
掌风落空,整棵临崖大树在夜风中一上一下,落而又起,幕提:“这叫祸从口出,懂么?”
……
这么多年夙微也习惯了幕提,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又继续之前的话头:“这女人还没和亲过来呢,到时候过来了还得了?百里宸妃就够呛,到时候这后宫好戏就多了。哈哈哈哈哈……”
幕提:……
“那她怎么回来的?”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夜庄终于说了一句:“家主要我亲自去救。”
“什么?叫你亲自去?”夙微显然有点吃惊。
“别急啊,更吓人的还没说呢,家主有一天在她那过夜了,祀宫里面,种满枫树的那个。”幕提看着脚下的水流说道。
“第二天还放了满朝大臣的鸽子,没上朝。”夜庄悄悄补了一句。
夙微:“什么?祀宫不是神职么?不属后宫啊,这祀宫娘娘素来可是不婚不育为祭祀而生啊。他平日里不喜走老帝君的寻常路子也就罢了,怎么这都……”
夜庄生气地打断他说:“你信不信我把你踢下去?”
幕提:“你搞错了重点了吧?”
夙微想起父亲被刺杀的事,想到祁婳跟西朔还有扯不清的联系,这女人又揪出了华收这个潜伏了这么多年的异己,心下感觉祁婳真的变数太大,很是不悦。
“干嘛?我知道,这女人,你们想怎么办?什么来历?”
夜庄:“现白祁龙族唯一后人。白祁婳。”
夙微“还有这层关系……大单子了。看来家主跟她没有那么简单啊。”
夜庄:“反正妨碍着家主的大业,我夜庄就算是死,也把她杀了!”
“你倒是通透,这么快就想清楚了,”幕提一个眼神过去,嘲讽道,“家主可没想清楚,以这段时间我在他身边的经历来看,白祁婳最好先别动,不然到时候闯大祸了谁也救不了你。”
“怎么?”夙微听出了猫腻,撇了夜庄一眼,问幕提:“家主对她有意思?”
“天下和女人之间,他不会选择后者。”夜庄抱胸说。
“那是肯定的,女人算个什么?”夙微躺回去,舒舒服服翘着他的二郎腿。
有些人说得真是轻巧啊,随随便便,女人算个什么。月现在真是圆啊,可是月有阴晴圆缺不是么?
幕提:“高处不胜寒,我倒是希望他能有个知心人。”
夙微不以为然,还有些气愤,冷哼一声说:“哼,又是些女人的小心思!这么多年的牺牲和筹谋,切不能因为平白无故冒出来的一个人断送了。不过白祁婳,白祁龙族后人,百越可是把他们当做神一样的存在,有这层关系若是能加以利用那倒是大有用处。”
夜庄:“想得倒是挺好,她先祖白邝一统天下也算开世大帝,居然因为一个女将军归隐,放弃这大好河山,真是可笑。现在这白祁神神秘秘的让人头疼。”
夙微:“白祁如今的处境……到时候确实有点尴尬,彧帝趁着西陵焜昏庸的最后这几年北冀这片荒芜之地已然纳入彧国,动乱差不多收拾完了。如今彧国尚在恢复,西朔换了新帝不断推行变法和新政正在默默崛起,目前谁也没有能力再发动一场大战……”
幕提:“战时生灵涂炭啊……”
夙微:“对了,我记得往年这阵子,百越边镇临厘都会进贡些这个时节没有的荔枝。”
“是啊,不过一年比一年少。往年大部分都是送到栖龙宫,剩下不多的分给凤翔宫。”
夙微嬉笑问她,“那你呢?”
“讨厌,”幕提一副风尘女子模样,脸上嫣然一笑,“我可是栖龙宫的人,这还用说嘛。”
夜庄:“可以啊,跟在皇上身边,好处果然不是一般。哪像我们俩,见都没见过这些稀罕玩意儿。”
“你们俩想要,还能没有?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俩会喜欢这些女孩子爱吃的果子。”
夙微:“今年给我们各送一篓过来。”
“哼,”夜庄白了一眼夙微,“我没说要。”
夜雨不知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