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无眠的夜。月色格外皎洁,烟笼寒水月笼沙,愣是没有半点下雨的预兆。谁人不晓,这没有两三滴雨助兴,怎么和自己心中的悲戚怅然痛饮上一杯。
喝酒需要理由么?不,不需要的!我想喝就喝,谁敢拦我!
夙微心如刀割,在清早谈笑风生的那张桌子上举杯痛饮,浑浑噩噩。
南红心烦意乱,在长林行宫不远的山崖上臭骂竖子夙微,嘟嘟囔囔。
原来他竟是这么想她……
原来她竟是这么对他……
这个男人负了我南红!
这个女人负了我夙微!
如若这样,何必当初在水边多番调戏?
如若这样,何必当初在百越带她回来?
这个不分黑白的混账东西!
这个阴险狡诈的恶毒妇人!
……
不行!她算什么货色?我是谁啊?我可是夙微,堂堂彧国万人之上的夙微大人!
不行!他算什么东西?我是谁啊?我可是南红,堂堂百越万人之上的南红公主!
女人而已,我该胸怀大志。
男人罢了,我该随心所欲。
……
因为上一次后山私会的事,祁婳被齐聿禁着足不给出宫门。祁婳自知是自食其果,换成她是齐聿,她也这么关着他。
祁婳一向懒起,既然是禁足没人打扰就更无所顾忌。此时她正合衣随意趴在床榻上看着昨夜没有看完的市井闲书。
忽然听到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又来了?祁婳不耐烦地说口:“大胆!本宫不饿,说了不让进来!”
她起床气本来就很重。
“娘娘好大的官威。”
……
齐聿的声音!他怎么会来?他不是去射兔子么?祁婳赶紧把书塞进锦被里。
侍女把薄纱床帐拉起……
她问自己要如何才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狼狈?祁婳赶紧捋了捋自己的额发。
真的是彧帝,穿着一身便服。
祁婳下榻行跪拜礼,又忍不住责问采青:“皇上驾临,你们怎么不通报!”
“是朕让她们不要通报的,”齐聿接过话,“怕扰了娘娘好梦。”
祁婳照本宣科地应付:“不曾远迎,是本宫失礼了,还请皇上不要怪罪。”让别怪罪的是她毫无祀宫娘娘的威仪。
“起来。”
“谢皇上。”
“怎么睡到现在?”
祁婳紧张地往被子那一看,正想着该怎么说。齐聿却敏锐地察觉到异样,径直走到床榻前,大手掀起锦被……
采青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本西厢记明晃晃躺在那里。
祁婳不用转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祁婳只恨自己蠢,有事没事往看那里做什么!这跟对彧帝说赶紧去掀她被子,那里有东西有什么区别?
采青把脑袋压得更低,心下连连道:完了完了,那可是娘娘威逼自己找来的“淫词艳曲”。让皇上瞧见了,这可还得了!
采青羞的一脸,又羞又怕,几乎要晕厥过去。
祁婳既然能专门让人找来看,本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过此时倒觉得略有尴尬。
事已至此,看他怎么说吧。
齐聿看到这书,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在宫里看“禁书”,她也算是第一个。
齐聿拿起那本“洪水猛兽”,这书已然有些翻阅的折痕。他一目十行地随便翻了翻,然后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张生和莺莺终成眷属。
“这书……”
齐聿才开口,采青却吓得“刷”地跪在地上齐聿脚边,“求皇上饶恕奴婢!”
正抓到一个现行,本来想为难一下祁婳,小宫女一跪齐聿也消了想法。他把那书往祁婳床榻上丢回去,只是对祁婳说:“你瞧你们主仆二人,上梁不正下梁歪。”
又对跪着的采青说,“起来替你家娘娘梳洗。”说着便往偏殿走去。
这什么意思?
却见自己洗漱的时候,齐聿只是在一边等着,时不时看像床帐方向,所有所思。心里想着那书的最后一页,嘴上却再不提那书的事。
齐聿:“你很闷么?”
闷呀,当然闷!这么些日子一直待在这四方的墙里面,去到哪都一群人跟着。不闷的话她也不会在被窝里看那些杂书。
“还好,不闷。”祁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不想说实话了,仿佛被宫里的人事同化了。
“还说不闷,也就前两天围猎的时候见你笑过。”
“闷到是有一点,不过也不能指望别人,只能自己找点乐子了。”祁婳在他面前越来越口出“狂”言了。
“那些市井杂书就是你的所谓的乐子?”
“我只是一个小女子,跟皇上可比不得。”祁婳向来不怎么挑书,什么杂书都喜欢看。
“都退下。”齐聿忽然摒退众人。
又想干什么?
美人泼墨屏风后面走出一个黑影,又是那个神秘人。他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又悄无声息隐去了。
是一套寻常人家的裙子。
哎,这年头,差是越来越好当了。一个百般武艺的隐士沦落到给女人三番两次送衣服的地步。主子啊,能不能正视一下他的价值?
“皇上这是做什么?”
齐聿走过来,把裙子丢给祁婳,祁婳赶紧接住!
“换上。”说着,齐聿很自觉地就往窗边走去,背对着她看窗外。
阳光投到他身上,在地上映出一道黑色。
祁婳匆匆换上之后,齐聿才转过身来。祁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个普通人家的小姐。
“用过早膳,半个时辰后,在后山等朕,”齐聿往外走去,“你一个人。”
一个人?外面那群宫人走到哪跟到哪她怎么一个人?祁婳刚想说什么,齐聿依然走出门外。
又听见门外传来的声音:“你家娘娘已经睡下,未传不得惊扰。”
众人:“是。”
祁婳再看方才他站着的地方,是打开了的窗。
暗示得这么明显,还不懂么?又是翻窗,真是人前娘娘人后贼。这窗台都要被她踩烂了。
祁婳到后山时,齐聿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你的轻功不错?”话音才落,齐聿已经站到了十丈高的崖壁上。
轻功?祁婳勾起一抹笑,“那是当……”话音未落,祁婳也站到了齐聿身前,“然。”
崖壁站的地方很小,祁婳挨着齐聿很近。原来它的个头才到齐聿的下巴。
齐聿:“依你这个年纪,不错。”
“你想要去哪?”
“朕要去附近的的汤城,”他看向一个方向,“你若是跟得上朕,就跟来吧。”
汤城?齐聿都这么说了,祁婳自然不会不去。转眼间,齐聿已经走在了不远处的山道上。
祁婳轻松追上他。
齐聿也不说去那里做什么,只是要祁婳跟着他。两人在山野间穿行。有时会用轻功越过山涧,齐聿速度很快,祁婳有些吃力,但也不示弱。
走在杂草丛生的山路上,两人一前一后。
“这世上想杀你的人那么多,你不用带侍卫么?”祁婳观察了周围的草木,丝毫没有异动,不像是藏有侍卫的。
齐聿继续走着,说:“愚蠢的君王才时时刻刻指望身边那群所谓的侍卫,在真正的对手面前,他们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荒山野岭的,我可不会武功啊。上次被西朔那帮人劫去,虽然我也不怕,但我可不想再被关在蛇牢里了。”
齐聿冷吭一声:“西朔的人,你何必怕?”
西朔,齐聿这话倒是提醒了祁婳西陵蛟炙要她做的事情。
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做什么呢?
在山里走了很久,祁婳有点体力不支,早上才喝了两口清粥。她在在心里感叹: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前面又是一个山涧,下面是个小水潭。
祁婳越过去的时候,脑袋有些晕眩,越到空中时,眼前一黑,瞬间无力……就感觉自己在往下掉!
“救我!”虽然看不见东西,祁婳在失去意识前还是抓紧机会喊他!
祁婳来不及担心自己的脸会不会毁容,只感觉倒入一个人的怀抱里……
那人一手抱着她的肩,一手揽着她的腿,缓缓落下,落下的风掀起两人的衣服和发丝。
祁婳看不见,已经没有了力气,她闻到熟悉的味道,顿时觉得产生了一种安全感。在晕眩之前,似乎看到那人抱着自己走在水面之上……
齐聿看着怀里这里晕过去的女人,不像是装的。闭着眼睛的她,原来睫毛那么长,眼尾处溢出一抹粉红色,眉毛纤长。
从他的角度,才低头,领口的雪白就赫然在齐聿眼前起伏。没有任何威胁的白祁婳,不会巧言善辩的白祁婳。
齐聿感觉到一股涌动。耳边是流水潺潺,芳草萋萋,和从上飞溅下来的水雾。
齐聿把她放在干净的石面上,柔软的身体摊在一侧。齐聿拉起她的手,把袖子路到一边,脉搏没有什么大问题。
齐聿只是在旁静坐等她醒来。
约莫一刻钟,祁婳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太阳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些许刺眼,祁婳用袖子遮住眼睛坐起来。
隔着薄薄的衣袖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一看,是彧帝。
“我这是怎么了?”祁婳问道。
“你没有用早膳。休息一会,等会再走。不远,过了这座山就是了。”
祁婳回想一下,今早真的没用什么东西。宫人上了早膳,一想到齐聿她也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粥就撤了。
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刚才似乎看到你走在水面上……”在看他的靴子底,真的是湿漉的一片,“真的么?”
齐聿似乎想起了许多往事,那个飞落这樱花雨的往事:“曾经朕也跟你一样,惊讶为什么人可以走在水面上。后来发现,只要努力,也不是不可以的。”
好厉害,祁婳心想,她轻功很好,不知道她努力的话,可以不可以做到。
“当然了,有些人就算努力,也是徒劳。”
祁婳:……
再次动身的路上,沿着水路,祁婳明显感觉到到齐聿放慢了脚步。大约正五十分才到汤城。
汤城的城门自然比不上京都,不过也是十分繁华。未及城门,就有许多挑着满满当当的鱼往城里贩卖的渔民,城门口还有许多卖柴火的柴夫……
越往城内走,人流也越多。祁婳紧跟在齐聿身后,前面的齐聿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自信和大气。在后的祁婳容貌身段不凡,两人的服饰质地昂贵,通身气派不像是普通人。
也难免会有些人会往他们这边看,精致的五官加上祀宫的妆容未卸,许多青年男子会目光如炬地放在祁婳身上,她有些窘迫起来。一不留神,离齐聿似乎越来越远
忽然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冲到祁婳面前,手上捧着两三本书籍把她拉到自己的小摊前,“姑娘,你一看就是满腹诗书,是个喜爱读书的女子。买书么?我这什么书都有!还有些你绝对没看过的好书!怎么样要不要看看?”说着就开始找书推销起来……
除了四书五经,祁婳在他手上甚至看到了早上她床上的那本西厢记,牡丹亭桃花扇聊斋志异等也是在列的……祁婳惊讶得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想钱想疯了。
若是齐聿不在,她定是要把它们全都买下回去好好看。正想着齐聿已经走回到她身边,只剩下一地尴尬。
看到齐聿专门走到自己摊前,那书贩赶紧把那本西厢记丢下,抄起一叠史书兵书问道:“这位公子,买书么?小的这里有的是好书。什么六韬资治通鉴鬼谷子都有都有……”
他向齐聿推销的那副样子,让祁婳汗颜,他什么书没有?
齐聿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劣质定装的书籍,转头疑惑地看着祁婳,你想做什么?
那年轻书贩好个眼力劲,又赶紧在书堆中抽出拿起一本女则捧到齐聿面前。
……
“不是我,是他拉着我过去的……”祁婳在齐聿身边解释道。
“我还以为一本我西厢记不够你看的呢。”
……
不知为何,听到齐聿口中说出那三个字,祁婳仿佛听到什么淫词艳曲一般,有一种合乎情理又很违和的感受,让祁婳感觉脸都烫了起来。
若不是她,他这辈子应该都不会说这三个字。
齐聿走在稍前面,九五至尊的威严可不是朝堂上独有的,放在这市井中也是一份威慑。
祁婳在后感叹,有他在前面开路,她倒是不担心会冲撞到谁人了。
“他们努力生活的样子,普通而积极,热爱生活的样子其实我很欣赏,”祁婳说,“你的城市,很繁华,很美好,让我也忍不住想体验一下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会是什么感觉。”
齐聿:“没有什么是完全风光的,你看到的,大多只是表象。繁华如它,也有缩藏在角落里的肮脏。这世间,有无限的可能性。”
夜雨不知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