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八年,四月二十日。
这一日,天气不是太好,自早晨间,天空便有些雾蒙蒙,带着压抑感。
过了辰时三刻便开始飘起鹅毛细雨,灰蒙蒙的天空中,乌云压顶,街道之上,细雨浸润青石地面,店肆的旗帜在微微细雨之中飘摇。
细雨落在平静的河面上,激起圈圈细小的涟漪,畔上的杨柳低垂,似蜻蜓般在微风的摇曳下轻点水面。
桥上,行人撑伞,两两擦肩而过,急促的脚步踏在积水之上,水花溅落,无人关注。
细雨落了有半个时辰,城门外,一辆奢华繁复的马车处在行进的队伍之中缓缓前进,而队伍之中,一袭暗蓝色交领袖衫,领口及袖口处金丝绕云纹的金铭霄扯着缰绳稳坐骏马之上,目视着远处的城门口。
队伍有条不紊地行进,待行至城门处,徐玉下马,递上令牌,守城的将士扫了一眼,便急急搬开拦路的木桩,低头恭敬地立于两旁,不敢大声喘气。
毕竟金铭霄声名在外,如今又是面色冰冷至极,任谁也不敢与他有半点交集。
也有人偷偷摸摸的瞟了一眼那繁华的马车,脑海之中勾勒着这传说中的圣女究竟是何等面貌。
马车缓缓驶进城门,细雨绵绵中,路人顿住脚步,纷纷侧头往队伍之中望去,眼里更多的是好奇。
望着队伍族拥的马车一路平顺的到了驿站门口,门前,镇北王燕行群立于几个护卫之前,盯着马上的人,心中早已思绪万千,面对金铭霄的到来,他心中不可谓不迷惑。
虽然明面上,晋元帝下了旨意,说是让金铭霄和云倾来北珣是为了散心,可实际上,燕行群如何不知晓,他们怕是为了仲秋夜宴的刺杀一事而来。
这事燕行群也多少有所耳闻,毕竟牵扯到了北珣的死士,他一开始就听到了消息,本以为过了个年,查不到幕后主使,这事也就不了了之,谁能想到,晋元帝竟然来了这么一手。
看来是已经不信任他们燕家了。
想着,马车缓缓停下,金铭霄利落地翻身下马,墨发之上已是细密的雨珠。
繁华的马车上,车帘被人挑开,一袭霜色的云锦披风下藏着天青色的织锦海棠交领襦裙的云倾缓步而出,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燕行群打量着眼前不过十八的云倾,微风拂面,飘动的面纱隐隐约约透露着里面的容颜以及面上的黑纹缠绕,那双清澈极致的眼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明明现下已是四月中旬过后,天气也暖和不少,可望着那披风下的身影,好似很怕冷一般。
待人走至面前,燕行群收回目光,朝着金铭霄弓腰执手行礼:“见过翊王殿下。”
后又侧过身,朝着一旁的云倾又是一礼:“见过圣女。”
很平淡的语气,面色也毫无波澜,可云倾却能瞧见燕行群眼中的那一抹不屑之意,可她只当做没看见,轻声道:“镇北王有礼。”
燕行群却是一愣,没想到云倾会对他回礼,毕竟,圣女的地位在天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本以为云倾会端着架子,不会如此有礼有距,如今一见,倒是没几分心高气傲之态。
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意外归意外,燕行群还是收敛了神思,又朝着金铭霄道:“殿下几日行路劳苦,我已经让人在驿馆里安排妥当,不若先上楼休息。”
“嗯。”金铭霄却是瞧了云倾一眼,淡淡的应了一声。
随即便起步进了驿馆,倒是云倾落在原地,四处打量了一下驿馆的布置,燕行群见她不动,便以为她是不大满意自己的安排,便道:“圣女是否……”
话还未说完,云倾便打断了他:“王爷多虑,云倾只是见到北珣的风景甚好,多看了几眼。”
言罢,云倾便抬步缓缓前行,身后的燕行群却是盯着她的背影,企图想从那一举一动之中瞧出些什么。
待云倾步上檐下的旋转木梯上至二楼,燕行群的身边,却是悄无声息的站了一人,那人背影中,墨发飞扬,一袭暗色鎏金长袍在微风中翻卷而动。
眸光追随着云倾的背影,唇边却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云倾的身边,侍女清渃轻声开口,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道:“主子,那人来了。”
“嗯。”
云倾只是淡淡的回应,面上并无惊诧,倒像是一早就知道那人会来似的。
其实,适才那人到时,她就感觉到了,虽然那人将自己的气息放得很低,可云倾自小就于源山习武,对这种凝气屏息的方式早就做到极致,也深知于心。
所以,除非来人内力深厚,熟于将自身的微小气息困于身边,否则,是逃不过云倾的感应力的。
回到二楼的厢房中,清渃关了门,便在屋里迅速地检查了一番,连床底角落都没放过。
屋外,燕行群与那人对视一眼,原本还温和的眼眸中突然显现出阴狠。
那人却是面色淡淡,带着笑意,朝着燕行群低声道:“镇北王不用担心,那事不会牵连王府的,就算届时他们查到了证据,我也早有准备。”
“哼,我担心作甚,那事本就与我无关,我有何可担忧的。”此时的燕行群狠狠地甩了宽大的袖袍,完全没了适才的模样,反倒是换上一副凶狠。
即便燕行群此时此刻面露凶狠,可身旁的那人也只是淡漠地扯着嘴角。
远处,二楼的金铭霄在虚掩的门后却是将他们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只是那人的面貌却是看得一半,因为另外一半被黑铜面具遮掩。
......
屋外的雨下得大了些,燕行群适才就让人来禀报说是府里还有事便和那人先走一步,留下的几个侍卫守在驿站外。
云倾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的那几个侍卫,面容之上却是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清渃站在她的身后,也望了望楼下的人,才低声道:“主子,桑川阁主传来消息,说是那边已经接洽得差不多了。”
云倾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看着清渃,抬眸间,尽是犀利,哪还有刚才的笑意。
“流影那边呢?”
“流影说,玉非诚已经在着手准备,可是他现在刚稳住玉金的官员,恐怕动作没那么快。”
清渃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汇报着,全然不敢抬头与云倾对视。
云倾见她那副惶恐的样子,心中略略叹气。
“清渃,你在掌山姑姑身边也有十年之久了,也知晓我是什么性子,更何况如今又出了青衣叛逃的这档子事,我身边要的是忠心耿耿,实心实意替我办事的人,若是你有什么心思,便趁早回姑姑身边去吧!”
云倾的话一出,清渃猛的跪下,浑身抖得跟什么似的。
她当然知道云倾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时无事时,对她们倒是温和平常,不见半点主子与下属的隔阂,可,出了那事之后,云倾的性子越发得冷,就连流影都告诉她,千万不要行差踏错惹云倾不快。
可清渃也才来到云倾身边不过几日,还没对掌山姑姑回禀云倾所做的事情,现下,云倾这态度,显然已经知晓自己前来的目的。
“主子,清渃如今到了主子身边就是主子的人,再不敢有什么想法。”
清渃跪在地上低着头,字字句句入心入耳,云倾听着,也知晓她不过是替掌山姑姑来监视自己。
“你既已表明了忠心,我的话也就不说二遍,你出去守着吧!”
说着,金铭霄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清渃忙起身理了理衣裙,慌忙退到门外关了门守着,似乎还没从刚才云倾说的话回过神来。
这时,那黑衣面具人从楼下上来,见清渃在门口守着,便立于门前准备进去,却被清渃伸手拦住,“主子与翊王殿下有话说。”
黑衣面具人听罢,便也不为难她,只是后退几步转身在一旁站住。
清渃望着他的背影失神,眸中带着外人看不见的喜悦,可面上却是平常,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黑衣面具人的面容,好似如今就在她的面前对着她柔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