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胤在她怀里不住的哭泣,齐姜不断安慰他。
“胤儿不哭,母亲在这里,母亲会保护你的”。
在子胤的记忆里,母亲最后的那几年一直过得很抑郁,昔日盛宠的晚香殿变得越发冷清,父亲也极少来看望他们。
王宫里的下人全是势利眼,不光冷待母亲,还苛待子胤,虽然子胤是太子,可是他一直没有受到该有的礼遇。
在子胤的背后,他们称呼自己为“齐子”,不过是讽刺母亲与齐国遂阳君的过往。
“齐子,略略略,齐子”调皮的同龄宫人一直取笑自己。
子胤非常生气,固执地去追他们,想抓住他们并狠狠地告诉他们不要再这样捉弄自己,“我是太子,你们不能这样说我……呜呜……“
“齐子,快滚回你的齐国去”,他们丝毫没有收敛。
“胡闹!还不赶紧散了”,直到王监赶来时,子胤的窘况才好一些。
子胤不住啜泣,王监看了很是心疼的安慰他,“殿下受苦了……”
“王监……呜呜,所有人都看不起我”。
王监安慰他并小心为他擦干眼泪,“殿下是卫国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殿下不要气恼,待殿下强大了,所有人便不能欺辱殿下了”。
子胤心下还是难过,抱着王监的胳膊伤心地说着,“王监,母亲生病了,他们又不去传太医,王监你能让太医来为母亲诊治吗”
“好,奴才这就为夫人去请太医,殿下可不能再哭了,这样会让夫人担心的”。
子胤懂事的点头,“嗯,我不会哭了”。
齐姜病重后,每日颓唐,只是看着满院子的晚香玉愣愣发神。那时,子胤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他看着母亲虚弱颓唐的模样,有时她看着晚香玉能发一天的神,他时常会想母亲在想什么,她是不是在回忆那些美好的时光,那些时光是在齐国的日子,还是在卫国的日子。
“母亲,来到卫国,你可有后悔过?”
子胤问她这些的时候,她已经病重,就像秋风中的落叶,没有回春的希望,她近乎没有了意识,只是口中不断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胤儿,胤儿不哭,不要怪你的父王,他也有许多的不得已,我们要理解他。
每每这个时候,子胤都会内心苦笑,就算父王再怎么对待母亲,母亲还是相信他。
“齐姜!孤来了……”,父王终究还是来看母亲最后一眼了,他是那样薄情寡淡的人啊,没想到他也会为母亲落下眼泪。
绍春紧紧握着齐姜枯瘦干黄的手,眼角似有光芒闪烁,神色那么的深情,他泛红的眼睑让人很心疼,子胤也是第一次看见父亲这样的一面,可是他说的所有话,母亲都听不见了。
父亲的背影很宽厚,俊郎的面庞背后,想必年轻时便是翩翩的少年公子。
“胤儿,你的母亲可有留下什么话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为什么他会伤心,既然深情犹在,为什么当初不珍惜。那个时候的子胤很想大声的质问他,他很想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母亲。
“母亲说让我不要恨你……”
子胤还是将所有的指责都收了回去,因为子胤深知,没有什么会比这句话更让人难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子胤清楚的记得,父亲颤抖着哭泣,就像是在竭力克制自己,却还是难掩悲戚的颤栗。
就在那一刻,子胤相信,父亲是在意母亲的。
子胤不记得许多事了,他只知道,母亲含恨枯瘦如柴的离去,那一天,满院子的晚香玉开得格外旺盛,馥郁的香味萦绕着整个晚香殿……
晚春里,所有的花色都十分暗淡,就像卸去了春华一样,因为母亲的离开,整个院子里的晚香玉在一场大雨里凋败了,再也没有开放过。
没人看顾自己的时候,子胤会跑到逐阳台上去,因为母亲以前也会时常来这里远眺故乡,有的时候,子胤会很好奇的去想,齐国是什么样子的,母亲还会想要回去吗。
记忆里母亲会偶尔向他提及枫林小筑,说那里是一个美丽安宁的地方,那里种满了晚香玉,开花的时候院子里全是晚香玉的馥郁芳香。每当这个时候,她会微笑着感叹,年轻的时候真的好傻。
“那母亲还想回到枫林小筑吗?”子胤好奇地问她。
母亲顿了许久,看向子胤不知道的远方。
“在这里你父王已经为母亲修筑了晚香殿,那个地方,就让它留在记忆里吧毕竟人的心很小,小得只装得下一个人……”
在父亲卫襄公的几个儿子中,只有子胤年龄稍大,子胤其他的兄弟都尚在襁褓,在卫徐两国交换质子的时候,子胤被父亲毫不犹豫的推了出去。
徐国当时只是派了与子胤年龄相仿的徐庄公幼子叔由,子胤有的时候非常难过,作为太子,他的父亲毫不在意他,他甚至做好了死在徐国的打算。
离开绛城的时候,子胤满目凄然与绝望,所有世家大臣与宫里的其他夫人都期望自己不要再回来了。只有王监真切地为自己难过,“殿下在徐国要好好吃饭,若他们苛待了殿下,殿下一定要向卫国使者说,就算奴才拼了身家性命也会去徐国为殿下讨回公道,殿下一定要回到卫国,在奴才的心里殿下永远是卫国的嫡传太子”。
看着王监哭得一塌糊涂,子胤心下一紧,随即他看向城楼上父亲所站的方向,子胤看不见父亲的脸色,只瞧见了威严华美的华盖在微风里轻轻飘荡。
“我会回来的”,子胤既是在回答王监,也是向父亲说的。
他孤独的在异国他乡长大,幸好记忆里还是留下了许多关于她的美好记忆,因为有她,在最难熬的岁月里他又感受到了人情的温暖,她就像天山上最明媚的第一缕阳光,温暖而真实,她就像春日里最馥郁的晚香玉,干净而美好。
在徐国待着的那几年,他极力学习更多的东西,他努力充实自己的学识,刀枪箭镞无不精通,他敏而好学,极力得到别人的认可,成了世人眼中完美的卫国质子。
可是他一直都记得,他是卫国的太子,他一定会回去的,让那些非言他与母亲的世家大臣颤栗,让深宫里欺辱过母亲的那些夫人们忏悔。
他最后,还想要质问那个人,他的父亲,究竟他是按的什么心思,他为什么抛弃母亲与自己,这么多年全然不关心自己的安危。
那一年,刚回到卫国,当他再一次踏在卫国的土地上时,他有些犹豫,因为再也没有人在等他了。
母亲,胤儿回来了……
若加城,是挨着徐国的边境小镇,在这里他刚纷纷随行人马落脚歇息,只是他还没有感受到回国的喜悦多久,便感受到了一丝丝杀气。
子胤的弟弟公子锐是丽姬的儿子,他是最不希望自己能回到卫国的人。
“我的哥哥,‘齐子’姬胤,你怎么就回来了呢,你真应该像你母亲那样,好好的躺在王陵的黄土里不好吗,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屈辱的活着!你为什么要回来!”
面对公子锐的得意嘶吼,子胤心下冷笑。
“我回来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你,一直霸占着我的东西,该是时候还我了”。
子胤的底气来自于他的身后,他的身后有齐国两万大军加持,就算整个卫国也没有办法阻挡得了他。
因为就在得知自己要归国的时候,舅父齐穆王亲自派遣了两万齐军来助自己回国,舅父深切地知道自己回到卫国踏上的一定是一条艰难的路。
那天,在齐军的营帐里,子胤第一次见到了母亲生前提及多次的舅父。
“你就是我的舅父,遂阳君?”
“是的……胤儿,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舅父的面色冷峻,却有着让子胤亲切的感觉,他那深邃的丹凤眼眸下,似乎藏着令子胤熟悉且安心的温柔。
“齐国会支持你夺回你应得的一切”,舅父冷静且自信地说着。
有着两万军队的支持,子胤势如破竹,很快便回到了绛城,卫国的首都,世人传言中的小京都,一座堵红色的华贵之城。
他踏进王宫,穿过坚硬的青石甬道,走上铺着汉白玉大理石的大殿楼梯,在最中心的大殿里,他没有找到他的父王。
韩奎向他通报,“殿下,大王在……在晚香殿”。
那时,他心下有些颤抖,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当他找到在晚香殿找到父亲时,他正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就像母亲当年去世前的光景那样。
子胤看着躺在面前的父亲,面色枯槁,唇无血色,父亲的呼吸很是衰弱,似乎鼻息随时都会没有。
那个样子,与记忆里有着宽厚背影的父亲截然不同了,这样的父亲头发花白,胡须都是胡乱的肆意长着,那样蜡色的凌乱的脸,与他高贵的身份完全不符。
记忆里那样冷峻的父亲,就这样毫无生气地躺着自己面前。
子胤心下不知该冷笑还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