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头众人大都提着灯笼。
对着月色,朱氏清楚的瞧见众人眼里,全都惊恐和害怕。
心沉到谷底,她强作镇定,走了进去,打开门。
跟着钱嬷嬷等人,立刻点起烛火,十几根蜡烛点亮,将屋里头一片台风过境般的凌乱不堪,照的清清楚楚。
全都摔碎了,碎瓷片到处都是,屋里头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朱氏找了一圈,发现袁喜莲双臂抱头,蜷成一团地蹲在墙角里。
只这一眼,听着女儿的凄惨的哭声,朱氏觉得心都要碎了。
“莲儿。”她不顾瓷片硌脚,飞快的扑上前去,将袁喜莲抱在怀里。
袁喜莲也飞快地张开手臂,死死地搂着朱氏的腰,将头脸藏在朱氏的怀里。
就像两三岁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样,她躲在娘亲的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莲儿,我可怜的孩子。”不等明白缘由,朱氏都已经忍不住哭起来:“告诉娘,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你生气?还是你做噩梦了?”
袁喜莲在她怀里拼命摇头,她终于抬起头来。
看着眼前这张疙瘩一层摞一层的脸,朱氏吓的差点昏过去。
一阵晕眩。
门口的钱嬷嬷等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吓得都往后缩了一缩。
“都出去守着,谁都不准进来。”朱氏稳住心神,强作镇定。
钱嬷嬷几个忙不迭的要退出去。
朱氏急忙又说了一句:“钱嬷嬷,去把广仁堂的赵大夫请来。快去。”
钱嬷嬷一愣,忙领命出去了。
“四姐姐,你说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袁喜桃还凑在袁滢雪的身边,此时她脸上露出忍不住的笑意来。
她自己似乎不知道,她瞧着袁喜莲东厢房的样子,是一副既想要表现的担忧,又忍不住眼里露出喜色的显得她很是怪异。
袁滢雪看着她,前世自己在袁家混的不好,真托了自己无知的福了,要是惹了袁喜桃,说不定早早就没了命。
“五妹妹要是想知道,自己去瞧就是。”说完,转身唤了采菱几个回屋。
袁喜桃一愣,瞧着袁滢雪的背影,忍不住眼睛里的怒火,似是要烧穿她的背一样。
“姑娘,还是进去吧,等会大夫就要进来了。”红袖在一旁战战兢兢地提醒袁喜桃。
大半夜的,不管三姑娘怎么样,大夫是一定要请的。
袁喜桃知道自己需要回避,大半夜的,不好听。
她点点头,往屋里走去。
服侍袁喜桃的,也都护着袁喜桃飞快地退进屋里,像是隔绝什么邪祟一样,立刻就将门窗管的严严实实。
小庞氏来的晚,袁喜莲那边不让进,她也正好的不想去,万一传染怎么办。
于是,小庞氏当即将袁喜桃接回清风院去住了。
至于袁滢雪,谁管她。
袁滢雪只闭门不出。
慈安堂、锦绣阁两处,庞老太太和袁春芳也被吵醒了。
庞老太太打发珍珠去看了一回。
珍珠回来只说袁喜莲得了急症,请了大夫来看病。
朱氏亲自看着,庞老太太也就不操这心了。
前几天袁春芳昏迷,她熬夜熬的受不住,这两天也还没缓过劲儿来,自去睡了。
袁春芳却多了一个心眼,让锦书派人去打听。
当时翠馨苑里,紫衣因为恐惧,忍不住喊叫起来。
一群人围着看。
这消息朱氏是怎么都捂不住的,很快,袁春芳就知道了,袁喜莲突然得了疾病,生出一脸疙瘩还变成了哑巴的事情。
“真是可怕。”袁春芳心有余悸,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怎么得了这样病。
闹了一夜,袁喜莲到天亮的时候,才喝了安神的药,昏沉沉地倒下了。
朱氏一脸苍白的守在她床头。
本来要走的袁家人,不走了。
大半夜的,听说还请了广仁堂的大夫去治病。
广仁堂的赵大夫,是专治皮肤上疑难杂症的。
泰昌县有钱有势的人,都集中这这一处,没多久,也都听说了袁喜莲得了急症,整个头都肿胀变形,被恶鬼还丑的消息。
朱氏脸色阴沉的坐在袁喜莲的屋子里。
袁有德沉着脸,在一旁踱步。
昨晚上他根本不在家,也幸而因为查账到很晚,就住在铺子里的,朱氏派人一叫,他就知道了。
看着女儿那张脸,他也差点吐了。
他道:“真是丢人现眼。”
朱氏半天雷打不动的神色,露出一丝裂痕,她冷冷看着袁有德:“老爷如何要这样说莲儿,她被人暗害,毁了脸,你不说心疼她,还要怪起她来了,这是作何道理?”
袁有德哼一声:“这都要问问她自己,家里这些姑娘,怎么凶手不害别人,偏偏害她。”
朱氏只觉得心冷,看着袁有德不耐烦的面容,语调都颤起来:“老爷这说的什么话,老爷不去怪害了莲儿的罪魁祸首,反而怪起莲儿这个受苦受罪的人,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吧。”
袁有德一摔袖子:“反正我又不是大夫,你看着办吧。”
朱氏身边站着的钱嬷嬷,低着头,不敢作声。
袁有德走了,一旁墙角里的袁喜梅,才走上前来。
向朱氏说:“娘,您从昨晚上到现在,别说吃饭了,一口水都没喝,您歇着吧,我来替您守着妹妹。”
说着,眼睛看着床幔,心里闪过一丝不虞。
钱嬷嬷也劝:“是啊太太,三姑娘出事了,您可得撑住啊。”
朱氏只觉得心酸,夫妻几十载,还不如身边一个奴才来的有人性。
“我可怜的莲儿。”她眼泪流了下来。
昨晚赵大夫诊治一番,才说了,女儿这是两种病症。
不能发声,是因为吃了忌口的刺激性东西,引起咽喉上颌红肿下垂,堵住了声门和咽喉,才使她面色发绀,呼吸困难。
脸上这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疙瘩,赵大夫猜测可能是冷热交替下,又接触到什么刺激性东西引起的风团,后来莲儿浑身刺痒,她仔细检查了,连同身上都起了许多的疙瘩。
莲儿又疼又痒的哭,几下挠的两边肩膀和手臂密密麻麻的指印血丝,那疙瘩肿的更大。
脸上是她拼了命绑了她的手,才没有被她自己挠伤。
后半夜,更是烧的滚烫,朱氏只觉得自己像抱着火炉子。
她急的让赵大夫快些诊治,赵大夫却说这两种病症都比较麻烦,短时间是无法治愈的。
那就意味着女儿,要日以夜继地受到这样的折磨。
左厢房里,朱氏为了不使袁喜莲着了风,加重病情,便没有挪地方。
于是日日的请医问药,药炉子更是点了五个之多。
翠馨苑里,日日都围绕着一股苦药味,经久不散。
袁喜莲自吃了药以后,喉咙能发出声来了。
每日只要醒来,就是吵嚷不休:不说咒骂害她的人不得好死,就是哭骂请来的大夫都是庸医,骗人的。
翠馨苑闹的不休。
袁滢雪也没休息好,每夜都会被袁喜莲突然的尖叫怒骂,给惊醒。
白天无妨,袁滢雪只管沉下心练字。
采芹在一旁,眼底泛着青黑,也是没睡好,忍不住说:“姑娘也是受累了,也不知道三姑娘的病,什么时候都能好。”
采菱在一旁整理袁滢雪写好的字纸:“昨晚上三姑娘骂人的时候说了,大夫说的,短时间是好不了了。”
说着,她凑到采芹跟前小声地说:“我听说了,赵大夫说半个月都是轻的,三姑娘这样的,至少要一个月不说,还会落下病根,从今往后一个不甚,还有可能复发。”
她心有余悸的拍片胸口,那下毒的人可真狠。
复发意味着三姑娘往后余生,随时都要再重新受一遍这样苦。
袁滢雪停下笔来,看着两人:“不要再外头议论三姑娘的病情,小心惹着了大太太,她如今心情不好,要把你们捆起来打板子,我也没理去给你们求情。”
采芹和采菱忙正经了脸色,低头称是。
小鹊儿匆匆跑了进来:“姑娘……”
话还没说,门口突然进来几个人来。
几个人进了门,也没有跟袁滢雪行礼,只拿眼睛四处乱看。
“你们干什么?”采菱急忙走上去:“嬷嬷怎带着这些人闯我们姑娘的屋子?”
袁滢雪索性搁下了笔,给采芹使一个眼色。
她担心的事,要来了。
采芹退下,正要走。
钱嬷嬷跟前一个媳妇,突然拨开眼前的采菱,上来就拉了采芹一把:“你们谁都不准胡乱走动。”
采菱一愣,钱嬷嬷这是要干什么。
自从搬进了翠馨苑,很久没有像在素心园里那样,被人欺辱了。
“钱嬷嬷这是做什么?”袁滢雪瞧一眼脸色阴沉的钱嬷嬷。
随后眼睛淡淡瞧一眼拽着采芹的那婆子:“松手。”
那婆子突然就想起眼前四姑娘,干脆利落甩了赵妈妈三个耳刮子的事,急忙丢开手,灰溜溜跑回钱嬷嬷身边。
钱嬷嬷暗暗瞪一眼那婆子,才看着袁滢雪:“想必姑娘这几日也是心疼你三姐姐生病,都睡不好觉的吧。”
袁滢雪淡淡地:“钱嬷嬷有话直说。”
一拳打在棉花上,浑身力气不知道往哪里使,钱嬷嬷只得接着说:“三姑娘受苦,大家伙心里都不好受,前晚上赵大夫也说了,三姑娘这病,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才给刺激的。这几日哭的,嗓子都哑了。”
钱嬷嬷说着,袁喜莲也是她从五六岁看着,长这么大亭亭玉立的娇小姐,现在变得不人不鬼的样子,也是心酸。
“所以。”她收起伤心,看向袁滢雪:“大太太前天晚上就命人封禁了大小门户,不准随意出入,可是查到现在,下人们都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查到,大太太想着,那脏东西还能飞了不成?”
袁滢雪微微一笑:“那以前嬷嬷的意思是,您向大太太进言,下人们是干净的,那么一定是下人把东西藏到了主子们这里,所以才查不出来。”
“姑娘不亏是京城侍郎府的千金大小姐。”钱嬷嬷一笑,是夸又似讽。
袁滢雪是刑部侍郎府的大小姐不假,可惜她自出生就没出过泰昌的大门,侍郎府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袁滢雪微微一笑,难不成她还要跟个奴才叫板。
钱嬷嬷见袁滢雪不答,以为她应了,抬起手,正要让身后的人去搜。
袁滢雪却开了口,表情仍是淡淡的:“敢问钱嬷嬷,老太太屋里可搜了没有?”
钱嬷嬷忙说:“老太太屋里如何敢搜,也是珍珠几个将箱笼打开了,看了看是不是有人私底下偷偷夹带了什么。”
搜就是搜了,还叫什么看了看?有什么偷偷夹带?
珍珠?
袁滢雪忽然想到了什么?
老太太也真是有意思,她的心腹都是别人的心腹人才。
“我这里,不是不让嬷嬷搜,只是,要搜我这屋子,嬷嬷必定得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钱嬷嬷笑着:“姑娘说,只要嬷嬷能办到的,一定答应。”
女孩儿家家的,肯定提不了什么她办不到的要求。
“嬷嬷明理。”袁滢雪笑着夸了一句,眼神就在钱嬷嬷身边瞧了一眼,点了两个人:“我这屋子也不大,这就把门窗全都关上,你们三个人也足够把东西全都搜查清楚的。”
钱嬷嬷看了看,应了:“依姑娘的。”
便让其他人等退出去。
“门关上。”袁滢雪道。
其他人只得将门关上。
关了门,钱嬷嬷瞧着眼前笑意盈盈的袁滢雪,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她身边两个婆子也不安的往钱嬷嬷跟前靠了一靠。
“采芹,采菱,你们两个,把钱嬷嬷和这两位妈妈的身,都搜一遍。”她道。
钱嬷嬷一愣,急忙退后一步:“姑娘这是干什么?”
袁滢雪眯起眼睛,神情冷漠下来:“钱嬷嬷就不怕是你们自己的人夹带了什么,栽赃与我?”
“这不可能。”钱嬷嬷急忙摆手,眼底一抹异色却没逃过袁滢雪的视线。
“那嬷嬷可别叫我们搜查出了什么,但凡搜到了。”袁滢雪微微笑起来,一瞬变得冷酷无情起来:“那就请嬷嬷,全都给我吃了!”
一股子彻骨寒意,陡然袭上心头,钱嬷嬷手指头僵着。
两拨人,就这样在寂静里对峙起来。
采菱突然嚷起来:“你藏的什么?”
两个婆子一愣,钱嬷嬷却是下意识手一抖。
同时,袁滢雪却是出手如闪电一般,就钱嬷嬷袖子里拿出一个栗子大的纸袋来。
钱嬷嬷吓了一跳,忍不住连连后退,贴在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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