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到景晴今日要去雅正学监,参加雅智学考的入门考,他放下手中的剑,便换衣出门。
宁拾此时跟在后面,公子昨晚就吩咐,景小姐一出门,便立马回来报,他没回去,有宁玖跟着,况且公子也正要去。
宁拾嘟囔:“小姐去考试,公子去干什么。”
叶青道:“少夫人都快成了别人家少夫人了,公子还不出手,保不定下一个百里湛又出现了。”要知道,这雅正学监,都是些世家子弟,这万一,景小姐看上其他世家公子,岂不麻烦。
宁拾却不以为然,道,“景小姐见过公子,哪会看得上其他人。”说的时候,满脸的骄傲。
“你这奉承该给公子听听,不然百费了你这张嘴!”叶青调侃道。
雅正学监。
景晴和很多不认识的同龄男女在等候学监的先生,那些人多半是公子,只有三两个小姐,她们很自然地就站在了一块。
他们大多安静地直立而站,但因为无聊,也有人开始小声攀谈起来。
一书生跟旁边的人说:“你说,待会的考核会不会很难,都说雅正学监的考核最不通人情,恐怕难过。”
旁边那灰衣少年摇头:“难则难矣,但万一一过,回去也有光。”身为寒门弟子,没有机会进入学监,但如果此次考核顺利,就能进入雅正学考,而在雅正学考中表现优异者,可以进入雅正学监成为其破格而收的学生。这也是很多寒门子弟,摆脱自身的出身的一条路。
“我们寒窗苦读,我就不信比不上名门世家那些贵公子。”有人小声但是很有志气地道。
“诶,你叫什么名字?”景晴旁边一鹅黄衫女子,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问。
“小字倾阳。”景晴委婉道,这话,一来是亲近之意,二来是不太愿意说出姓氏,在这里站着的,多半是非世家出身甚至寒门的公子和中下层家族的小姐,景氏在景陵城,是有些扎眼的,不想为此被人揪根问底,也不想他们因为她的身份而疏远自己。
“那我可以叫你倾阳嘛?”那女孩子笑起来,嘴角还有一个小酒窝,很是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我叫林启儿,家住景陵城西,你叫我启儿就好。”
“启儿。”景晴浅笑回应。
林启儿凑过来,小声地问:“你也是来试试能不能拿到那通阁符的吧。”
景晴也没想着藏着,坦然点了点头。
“如果能得先生赞誉,那以后闺誉一定好很多,那可真好,是不是?”林启儿道。
景晴却不知如何回应了,是还是不是?为难片刻,才道:“我不是……”
还没说完,就听见几人轻缓但沉稳的脚步声,景晴马上噤声。
他们面前,来了三个人,看着年纪较长的应该是先生,旁边有一位,似乎不像,他半揖礼才道:“孟先生,康先生,之前送来名帖的一十七人,都到齐了。”
那位孟先生道,“你且先跟他们说说这学考入门试的事宜,说完便带进来吧。中诚,我们且先进去。”
这位孟先生,孟温颐,是雅正学监的一位较有资历的先生。康先生,康途信,字中诚,则看起来年纪小一些。
刚刚讲话的那位,孟玕棋,是孟温颐的家族晚辈,如今在学监里当外学执事,也就是管的是非本学监学生的一应事宜。
“你们且先站着听完,此话,只说一遍,相信你们也能谨记并遵守。”温玕棋先给一句警醒,才开始说这学考入门试。
还好不是很久,不然他们一直站着,脚都要麻了。他们被带进学监内一斋堂,应是平时学监学子听学的地方。他们先后坐下,案上已然铺好了一应用具,笔墨纸砚。等全部人坐定,康先生开口:“刚刚孟执事相比说得清楚,那我就不多言,现在,你们便听着。这第一道,是学究一经,请选一尔认为最精辟之言,详述之。”
座下纷纷开始研磨思索,先先后后开始动笔。
景晴对这些经史,算是熟悉的,自是不难。
许久过后,孟先生开口:“这第二道,为史,《通鉴外纪》中《夏纪》一卷,所言何事?”
这道却是有些难了,若道之一二,是难不倒众人的,但若是先生要求的是要达到文辞一致,却是难了。景晴自然是默不出的,但想来雅正学监的先生,定不是只求一味记背的人,既然是史,那真才是史的根本。景晴思及此,开始动笔,却是最早放下,了了不过数行。
等了挺久,孟先生才说这上半场的最后一题,“以雅正为旨,作赋一篇。”
说实话,这最后一道,似乎没有众人想得那么难,他们有求问过的,听说往年也曾考的一类。
景晴自是不担心,这入门试,她是不怕的,特别是这上半场。
花了一个时辰,他们才从斋堂出来,走过厅堂连廊,才道学监大门。
“小姐出来了。”紫菁拍拍紫叶,马车和下人是不允许进的,所以景晴便让她俩在对面的小茶肆坐一坐,而刘丁则驾车先回府去了。
“小姐。”两人边招手边朝她走过来,“小姐,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点饿了。”景晴想想自己站了那么久,又坐了那么久,的确有点累。
“小姐想吃什么?”紫菁问,“这附近,就天霭阁近些,小姐要不去那里吃点东西,午后还有一场。”
“好。”景晴点头。
不久,天霭阁就到了。景晴不喜人多,便还是选楼上雅间,掌柜看了看景晴和她身后的两侍女,点头,对一小厮道,“来,请这位小姐上楼上芷兰厢。”
就在景晴正要在小厮指引下上楼时,楼下一男子和掌柜不满道,“刚不是才说没有雅间,现在后来者怎么就有了?”
孰料那掌柜说:“这位小姐的雅间,是有客人早先就定下的,公子莫误解。”
“早先定下的?”景晴看向掌柜,似是询问,她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若是的确是有而没给到这公子,她是不会占的。
“小姐莫问,赵某也只是收人钱财,留下雅间而已,若小姐有疑问,赵某也回答不了。”掌柜说完,那人也不再纠缠,自回原座去了。
景晴听此,也没追问,心里却想着,“是谁呢?谁知道她今日要参加入门学考?舅舅?”
多想无益,景晴想着,先吃点东西,想想午后的下半场为好。
芷兰厢,景晴命令紫叶紫菁两人同坐,紫菁紫叶不敢不坐,又不敢和小姐平坐,就自己端着碟子,在桌外一尺处一起吃着。
刚吃完,喝茶的功夫,天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下雨了?
“小姐,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呢!”紫叶看着淅淅沥沥的雨,皱眉。
午后还要回去雅正学监,再考下半场呢,然后等结果,若通过,还需要听先生嘱咐几句。
刘丙先驾马车回去了,不然车上有罗伞,“要不我们向店家借用一下?”紫菁说完,见景晴点头,便去了。
一会就回到厢房,一脸无奈,道,“小姐,店家仅有的几把,被借空了。”
“无事,再等等吧。离未时三刻还有些时间。”景晴继续品茶。她还挺喜欢烹茶下棋遇微雨的,茶之清雅暖和,雨之清透微凉,如果有闲敲棋子之声,那就很是诗意了。
景晴端着茶杯,走近窗台,伸出右手,探出去接住那绵绵的雨珠,凉凉的,有着夏的味道。
景晴忽地看到左边厢房,有一侧影站出来,也是看着外面的雨。
“怎么是你?”她看到对方看过来,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景小姐。”那人面色温和淡定,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但嘴上还是道,“如此碰巧。”
“叶阳公子。”景晴收回手,双手握着茶杯,此处也不便行礼,便只是微微颔首。
“景小姐为何会来此?”叶阳谨问。
“倾阳有事来雅正学监,便在这用午食。”景晴道。
“可是雅正学考的入门试?”叶阳谨问道。
被对方一语猜中,景晴也没觉尴尬,却也不否认,“是,自小听闻雅正学监的学考,但倾阳未曾入学监也就不曾参与,如今想着见识一二。”
“如此也好,自学之,不如众辩之,物之长短,一试便知。”叶阳谨也伸手,触摸那凉凉的细雨,“清凉伞上微微雨。”
“天霭阁前阶阶梯。”景晴道,有伞之人,不怕微微雨,无伞之人,害怕出门半阶梯。
叶阳谨想了想,嘴角微微一扬,道:“清茶半盏不留客。”
你已经喝了半盏茶的功夫,该准备出门了。
景晴也想了想,本想接“枉教雨里分飞离”,这茶不留客,雨却阻客,但忽然眉眼一笑:“劳烦借伞。”
叶阳谨楞了一下,想起上次,眼角微起,转过头去,对着里侧说了句:“送过去。”
厢房外,一声轻敲,“景小姐,我家公子让小人给小姐送伞。”
景晴看不到对面的人,想想向紫菁点头。
门开了,来人叶莫呈上一把罗伞,“罗伞送到,小人告退。”
“小姐?这?”紫叶紫菁都不知道刚刚小姐跟谁说话,只知道是道男声,她一打开,紫荆马上反应过来,“是那位叶阳公子?”
景晴点头,想了想,既然送过来了,便没有立马还回去的道理,“紫菁,你且送我过去,回来后,把伞送还给叶阳公子,紫叶,你在这等着紫菁,申时三刻,再去学监等我。”
紫菁紫叶点头。
隔壁厢,叶青和叶莫道:“景小姐真是有人撑腰,真所谓:晴天有伞,雨天有伞,晴天雨天都有伞。”
叶莫看着在窗台看人离去的公子,眼神指了指,凑过去轻声道:“我们公子,是:眼里有人,心里有人,眼里心里都有人,”
“横批:姻缘天定。”
忽然出现的身影和声音,把他俩吓一跳,“叫你吓人!”叶青虚揍了宁拾一拳头,圈住他的脖子困住他。宁拾才十二岁,个子还没叶青高,身形也小,所以逃不开,总不能在这施展拳脚,只好道:“我有事禀告。”
叶青这才放开他,帮他整了整衣衫,示意他进去。
“公子,”宁拾躬身行礼,才道,“宁玖一直跟着,是否需要宁拾一起?”
“不用,你们也进不去,跟着就好。”叶阳谨道。
“公子为何不亲自送小姐过去?”宁拾是十个人中,最小,也是最直爽可爱的,叶阳谨也没有太多拘束他,倒像是对待弟弟一般。
叶阳谨看了他一眼,只是说一句:“时机不对。”一切都还不合时机,太急了,反而怕吓到她,以她的聪明,大抵对他的出现已经有觉不是凑巧了。
……
从天霭阁到学监,走一小段路,过一道桥,就到了。
下半场人不变,但因为时间仓促,并没有像今早那样有时间攀谈一二,直接近了斋堂。
孟温颐在考前,开口道:“本之初场,为察经义诗学,可记之。但下半场,以论观才华,观尔等词令、策问观德性情观。”
康途信补充道:“夫先之以诗书经义以观其才学,继之以论以观其见识,以是求真才实学!”
接下来,仅有一道,但是也是最重要的一道,这才是真正看见识和眼界的部分。景晴不敢掉以轻心,斟酌再三才下笔。
半个时辰后,他们被带出去,在一茶室,暂时休息,可以品茶。
十几人皆是担忧,所以并无几人有心攀谈,便很安静,景晴自然安安静静地品茶,这学监的茶,虽然不是名茶,但是有一股清幽的味道,一如书香之气。
不久,康途信和孟执事出来,康途信陆续叫了几人的名字:“钱玉堂、孙敬梓、汪泽、郑毅、陈君轲、景晴,此几人随我来。”
孟执事道:“其他人请随我来。”
“哎,看来,是没进……”景晴走在最后,听到一人叹气道,还有几声浅浅的惋惜之声。还有几个女子的惊叹之声:“那位景小姐进了,她居然是我们这唯一一个……”
先生案前,景晴和其他几人排列站好。
“谁是景晴?”
“晚辈景晴,小字倾阳。见过先生。”景晴从郑毅后面站出来,“请先生不吝赐教。”
“你这其他都尚可,唯独这史论,解释一下为此仅有数行而已?”孟温颐也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似乎只是想听一听。
“景晴拙见,若不对还请宽宥,”景晴半揖礼道,“史,字不在繁,篇不必冗,贵在求真,若不肯定,则不下笔,免为谬误。”
“然!”康途信道,看来这位景小姐,是颇有头脑之人。
“你未曾入学监,可是有入家学?”孟温颐问道,很多小家的子弟,没有进入正统学监的机会,所以民间多有家学,也就是请先生在家中教习,常常是几家的孩子一起学,虽然比不上学监,但也是有出色之人的。
“倾阳自小为父亲亲授,未曾入学。”景晴道。
“哦?”孟温颐对此答案有些微讶,要说这父母亲授,不是没有,但父亲多半是教习儿子,女儿就算会学,也多半是跟着兄长弟弟一起学点毫末,这孩子的文章见识,不像是一般的在旁提点就可以达到的,微有好奇,忽然想到什么,“景氏,你可是和景陵虞府有亲?”
“景陵虞,是倾阳伯父。”景晴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但也没什么值得拿来炫耀的,只不过一个事实而已。
“你可是,景易之女?”孟温颐知道名帖送来时,出身和祖氏是要写出来的,但他从来不曾在意罢了,他的性情如此,不看门第,只看学识,而雅正学监的学生,也不过是因为家世的确显赫,不问自知而已。
“正是。”景晴委身行了一个女子礼,算是对父亲旧识的一种问候。
“难怪。”孟温颐点头。
康途信也自是知道景易,对此也多看了她几眼,才道:“如泽君之女,见识果是非常女子可比,好了,你通过了,回去好好温习。”
景晴端正颔首,做长揖,表示谨遵教诲。
“郑毅,上前。”康途信又道。……一个个被叫出来简单问了一俩句,皆是点到即可。
“好了,如今你们也知道结果了,接下来,就是准备雅正学考,不要以为过了今日就是成了,免得到时候太难看。”孟温颐道,他从不在这方面对晚生宽容。
“遵!”几人长揖道。
几人前后相继来开学监,景晴则找寻着紫叶紫菁的身影,很快就看到街道巷子停着的马车。
回去路上,景晴微眯,靠着马车小憩,还有最后一步,就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