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景陵虞府,景昆面色无异,他不是不知自己儿子的能耐,自然心里有数。但云氏却是越听脸色越差,她对雅智学考,是很看重的,特别是如今景昂也是出师的年纪了,她准备着今年学考一过,就筹办他的谢师、过堂、期集。
要是此番考好了,她还筹谋着大办一场曲江宴,也为景昂的婚事筹谋一二。
谢师宴,是作为自家子弟在先生门下从学多年的致谢,是出师离开学监必须筹办的,但至于先生是否登门,且要看学生在先生心中的地位和期许。以景昂的身份,纵然不算出类拔萃,景陵虞府出的请帖,是能请到几位先生莅临的。
过堂,是专门赴祖庙祭拜祖先,行礼后,更换补服,再前往学监拜谒先贤和恩师。绩优者,包括学考前三,可以到彝伦堂拜谒学监祭酒、学监司业。学监祭酒一人、司业二人,掌学监训导,是平日不可见的人物。
期集,相较谢师和过堂,是最合这些子弟喜欢的,每年都会有出师的学生,他们便筹划着雅集、游宴等既风雅却又不受拘束的聚会,自由,尽兴。
云氏从下人口中得知今日学考境况,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差。
礼法第一:康季瀛
诗书第一:昭已墨
曲乐第一:万妤
绘画第一:顾益
射箭:杨准
算术:孙敬梓
御马:云林
书法:吴瑜
也难怪云氏生气,这礼法第一的康季瀛,是景陵城康氏康奇朝之子;这诗书第一昭已墨是东陵郡郡君昭明喾之侄;射箭第一的杨准是景陵城杨氏杨坚之子;书法第一的吴瑜是武陵虞吴厚义之子,也是女儿景晨的小叔;御马第一的云林是自己母家兄长云梯虞云温岳之子,也就是云氏的外侄。就连何衍,是儿媳何氏的堂弟,虽然没得头筹,也是名列前茅。
更让她意外且羞愧的是,景晴居然参加了,而且礼法诗书皆不差,这棋艺还头筹有望。一个从未入学的侄女,竟在方方面面比景陵虞府出来的景昂要技高一筹,怎能舒坦!
当着丈夫,当着长子、儿媳,她忽觉养出的儿子居然如此逊色。
“金陵拜见父亲、母亲。”景昂回来后,在自己院子磨蹭许久,踢了院子的盆景,还摔了一套茶具,才静下来。稳下情绪,才狠下心来前厅问候父母兄长。他知道肯定瞒不过父亲母亲,只是今日实在是心中郁闷。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本来就是计划着有所长进,出师之时也能光彩一些,结果的确接近他心里所想,较之去年,长进了些。但康季瀛、云林、何衍、杨准等人,皆是母亲拿来和他对比的人,而他皆是不如,更加气愤的是,他今日才知三妹妹居然参加了雅智学考,还一举惊人,现在学监的人皆知:景昂之堂妹,不入学监,胜过他们这些入学十载之人!
堂上,正座坐着景昆和云氏云温岚,右侧坐着自己的大哥景赴,左侧坐着大嫂何氏何萱颜,还有二妹景夕。和他一样站着的,有一人,正是自己的同父异母的胞弟景雀。
景雀已经站了一会了,只等着景昂到来,一起接受父母训示。
“你俩都说说,这次学考如何?”云氏装作不知,问道。
长幼有序,自然是景昂先来:“禀父亲、母亲,儿这次没能给我们景府争得脸面,但儿比去年是有长进了。”他重重咬了“长进”两字,生怕因为前面的话,被严厉训斥。
“禀父亲、母亲,儿也有负所望,是儿学艺不精。”景雀自认道,他知道,就算自己考得不好,父亲顶多失望一些,母亲更是不会多加苛责,但如果比二哥好上太多,反而不妙。不过,他也的确是基本尽力了,就算尽全力,也顶多是前二十,不前不后,又比二哥优秀,反而不是好事。
“你们兄弟,同在学监近十年有余,却未能在哪怕某一方面有作为,实在是不如你们长兄。”景昆道,他也知道景雀比之景昂,是更聪慧一些,但也不过是中上尔尔,只是不拆穿罢了。
“你们虽有长进,但终究还是差之一筹,”云氏心里郁结,但也知道结局已定,不多做无畏的事情,“此番你们也是辛苦了一阵,我和你们父亲也说了,你们已然到了出师的年纪,今年,便一起办了这谢师宴吧。”
“多谢父亲、母亲。”两人拜谢道,索性很快过了关。
想到出师,景昂的确是心情舒畅不少。再也不用日日早起,天天功课缠身了。
云氏让景昂、景雀自回院子,早些休憩,何氏和景夕也拜辞,景夕自去找二哥景昂去了。
景夕听闻三妹妹去参加雅智学考,也是一惊,听下人报说她还一鸣惊人,学监皆知,更是百味杂陈,不知道是何滋味,只觉得,怪怪的,还有一丝艳羡,和嫉妒。
景夕跟上景昂,追上叫道:“二哥。”
“夕儿?”景昂回头,看到景夕,也不惊讶,恰好,此时他也觉得想找个人说说话,景夕自幼和自己亲近,再适合不过。
“二哥走得好生快,夕儿都跟不上了。”景夕小喘道。
“心里不太痛快,不觉就走快了。”景昂不不隐瞒情绪,“到我院里说话。”
景昂的院子,书房处,兄妹俩席地而坐,侍女泡好茶后,自行退去。
“二哥,你跟夕儿说说,今天怎么回事?”景夕开门见山道。
景昂喝了口茶,茶杯放下,有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不大,但清晰可闻,可见举杯之人,心情不佳,“本来,我还想着,今年要是比去年长进,父亲母亲就不会训斥了,现如今,倒是没有训斥,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也怪不得母亲,我听下人说,康季瀛、昭已墨、杨准、吴瑜、云林还有何衍,今日都很是出风采……母亲本就爱面子,此番,景陵城的几大家的子弟,多半都有头筹之誉,而表哥云林、嫂嫂堂弟何衍、姐夫的亲弟吴瑜,这更让母亲觉得丢了面子。”景夕道,她刚刚看嫂子何氏的神色,有些许尴尬,自己堂弟出彩,丈夫的弟弟却被婆婆训斥,想来也是不知作何表情为好。
“那康季瀛、昭已墨、吴瑜是自幼就通诗书,那杨准云林,也是一直都是拔尖的。坏就坏在,此番,他们竟然一起拿了第一,倒让我在他们的光环之下显得一无是处!”景昂刚刚好转的心情,又愤然起来。
“那三妹妹是怎么一回事?”景夕也是知道这些人的本事的,虽然身在女学,也会每年像今日一般,和父亲母亲听下人说雅智学考的事情,女学里,都是世家的小姐,年纪也相仿,私下里也常讨论这文才俊达的公子。但她最在意的,却是景晴。
“我哪知道,三妹妹自小不入学监,都是叔父在教导,我知道叔父才名远扬,但我们都不知三妹妹如此才高!”景昂自斟一杯热茶,也不理会还烫着,就喝下。
“三妹妹怎么会忽然跑去参加雅智学考,她不是一直都不喜喧哗?”景夕疑惑,“自从她说要退婚,后来的事情就很奇怪。”
“哪是奇怪,是一件比一件奇怪,无端端退了百里氏那么好的婚约,百里湛那人,多少人赶着要嫁,她却不要;前段时间,肖氏母舅家还赠嫁妆无数,听闻给女儿筹嫁妆的,少见给外甥女筹嫁妆的;今日,更奇怪,好好地在府上待着不好么,偏生去折腾雅智学考……”景昂心里真是觉着最近这三妹妹莫不是丧父闲着了。
“兴许……是为了名声?”景夕猜测道,难道景晴心有所属,却不是百里湛,不对,她自小呆在府中,素来不识外人,怎能认识什么人,或者说,遇到能让她不嫁百里湛的人?
“明日,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四人角逐,我觉着她大抵赢不过剩下那三人。”景昂道,虽然她姓景,但是他却不怎么想这通阁符被她拿到。
大抵,人心就是如此,宁愿疏远无亲无故之人声名鹊起,也不愿意身边身世不如自己的人超越自己。
而对待技高于己者,人心里第一反应,不是想着如何跟上超越,而是盼着对方栽个跟头,回到与自己并排或者甩到后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