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上,景晴草草吃了点东西,沐浴过后,便躺倒在榻。
一晚昏睡,景晴实在是太耗神了,直到紫菁来叫方醒来,只觉着周遭的光都有些晃眼,索性做一次甩手掌柜,半眯着眼由着紫叶紫菁两人折腾一番。
半眯着眼,逼着自己多喝了点粥,防止中途饿晕,辰时才上了马车。马车里,景晴拿出提神的香囊,嗅了又嗅,才觉得完全清醒过来。
今日通革台,比昨日多了不止几十人,一大早就围在那,还筑起了看台,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旁边的茶楼上,窗户都开着,准是一早就被预订下了。还好通革台上,不许其他人乱入,很是宽敞。
景晴无暇多顾,也不管周遭多喧嚣,她此时眼中、脑中,只剩下一个棋盘,手中一枚棋子。默默回想着所看过的难局、残局、巧局……
一局下来,剩下四人,终于进入最焦灼的时候,景晴凝神贯注,开始最后两轮的比试,若此局胜了,就剩最后一局。
……
颐鹤楼上同一间,还是叶阳谨,但多了一个杨楚之。
“原来躲这来了,怪不得昨日来了不见人。怎么样,我做事还算靠谱吧,昨日我可是答应了敏言央母亲办游宴、猎宴才让她答应的。”杨楚之邀功道,手里拿着酒杯,十分潇洒地半靠在窗沿。
“多谢。”叶阳谨举起酒杯,敬道。
“你真那么想她赢?”杨楚之看了一眼下面那个女子身影,又回头看他,“为何如此大费周章?那通阁符也帮不了她入你叶阳氏的府门。”
叶阳谨不答,的确不能,但入叶阳氏的府门,并不需要这一张可有可无的通阁符。不过,现下这张通阁符,却是他十分想她拿到的,这样,她就名正言顺地摆脱百里湛这个“未婚夫”,这个词他觉得甚是扎眼。
“你要真想帮,干嘛不用点其他办法,例如…”他挑眉看着叶阳谨。
叶阳谨自然知道他那神色想说什么,他打断道:“她有这个本事。”
杨楚之却是转而沉静地审视着眼前这人,似乎在评判什么。心里暗自忖度,难道这人真的是看上了?不是一时鬼迷心窍?
……
最后,景晴在众人惊讶声中,和吴瑜进行最后的对决。
景氏景倾阳,吴氏吴永珏,两人的对弈,后来成了一大传闻,当然,这是后话。
两人未曾说一句话,只是默默思考,轻轻执子,缓缓落子,他们在高台上,且与众人相隔很远,所以看不清他们的棋局如何,但学监今日特地摆出一巨幅绢帛,上面绘制棋盘,挂起来,根据两人的对弈,每下一子,有人拿黑红两笔,在绢帛棋盘上点出位置,众人得以观之。
台下越来越安静,因为懂之者,沉迷于思索,不懂者,察言观色,以猜胜负。
台上除了对弈的两人,还有十多位先生,从年长如郭老,到年轻如丹青画师赵先生。皆是对此局持兴致盎然之态。郭老难得一脸慈祥的样子,让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今日心情不错。
景晴此时仿若置身于一天地间,这天地,仅有一盘棋,而自己,正在棋盘中,但又在棋盘外,吴瑜也神色不动,岿然而坐,只有缓缓落下棋子的右手,让人看得到在动。
眼看境况逐渐有了胜负之态,景晴额间也开始渗出一丝汗迹,她深知,两人都熟谙棋谱,要靠着棋谱致胜,恐怕是拙劣之法,有人说过“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对弈虽然需要运筹帷幄,但最高的莫过于“以无招胜有招”。
她神思一动,下一子,周瑜对此神色微讶,不是惊叹,而是不解,为何此时,她居然会出如此拙劣的一子,难道是有意为之?此番,竟是脱离了万般套路,似乎走进了一条荆棘丛林。
对弈,谁先乱阵脚,谁就离输不远了,景晴此时越发淡定,心里演算着,计划着,也观察着,果然,几子之后,她终于发现了对方一处细微的漏洞,她执子,抬眼看向对方,“承让。”
一子落。
吴瑜对她这句,甚为不解,拿着棋子的手顿了一顿,他以常人不及之速度,窥探了全局,最后,方才心里一惊,原来如此。
他没把手中的棋子下到棋盘,而是放回棋盅,缓缓起身,半揖礼,道:“景小姐弈高,永珏已输。”
“诶?怎么回事,不是还没下完嘛?”下面有人开始议论起来,纷纷有人附和。
一老先生站起身,挥手道,“诸位稍安,待老夫说来……”
老先生站到挂着的绢帛前,一会点朱墨,一会点黑墨,一点点细细讲来,众人皆是恍然大悟,尚有一些还在思考之中,也不像刚才那般有所问。
“此番,确是你赢了。”老先生对着景晴,温声道。
“景晴不敢,只是投机。”要论棋艺,吴瑜和她的确是不分伯仲的,而这吴瑜,让她十分钦佩的,是他所擅繁多,棋艺一考前,他已是拿过通阁符了的。
“想不到啊,”老先生转身,笑着对郭老道,“你昨日所言,已然成真,山外有山,我们学监要警醒咯。”
“的确是。”郭老道,“不过,你也不用如此灰心丧气,只是这次恰逢名士之后,此局倒是不差的。”
“郭老可是认识这位小后生?”那老先生比郭老小上好几岁,是学监的司业,姓刘,名则冉,字逐升,有雅号“竹闲居士”。
“前不久识得,是个好孩子,她是景易之女。”郭老浅笑道。
“原来是如泽君之女,那倒不稀奇了。”刘则冉道,他和郭老后面的谈话声音小,只有身边几位先生能听见,不过他跟郭老聊完,转身对执事道,“既然胜负已分,准备颁礼罢。”
执事作揖下去,带着两人到通革台后,端出一檀木平盘,上面放着一小木盒,色泽古朴,看着不算高贵但却典雅。
其余参赛子弟,此时皆上台接受司业的颁礼程典,人数不算少,并排并列,站得整齐,似乎已然是一种习惯,让通革台下的观者皆道,雅正学监,果真是礼仪规矩的典范。
景晴被默认安排在最中间,静静站着,不作旁观,心里却很久没有如此雀跃了,这种感觉,和以往的开心不一样,似乎是一种被肯定的荣耀,似乎是寒窗苦读后得到褒奖的快乐,无关功名利益,却实打实地让她觉得开心。
“棋艺一比,是此次耗时最长的比试,也是最考验神思的清明、逻辑的缜密、心智的稳定等诸多方面,比试者,需心静如止水,需脑清如苍穹,更需智高于对手,虽然落子轻巧,却是如沙场点兵。”刘泽冉缓缓道,“此次获得通阁符者,景氏景晴。”
执事接着道:“景氏景晴,请上前受礼。”
景晴听此,偷偷吸了口气,缓缓迈步,走上前,在司业面前三步外止步。
刘泽冉从执事手上捧出那木盒,端方站立,沉稳道:“通阁符之主,景氏景晴。”
景晴恭恭敬敬作一长揖,“景晴谢过司业。”她转身面对一众学子,还有通革台下的一众百姓,半揖礼致谢。
“这不是那天被绑架的小姐?”人群中一句清脆的低呼响起,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此刻,如天雷骤降,轰地一声击在景晴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