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景晴在书房临摹钟繇的《贺捷表》。
“小姐,刘副总管有急事禀报。”紫菁进来通禀道。
“让他进来。”景晴疑惑,这时候,刘甘会有什么大事,难道还是这段日子疯传的各种“轶事奇闻”。
刘甘被紫菁领着,慌张而来,“小姐,不好,葛霸子伤人入狱了!”
“为何?”景晴立马放下笔,难道义园出事了,“你把事情说清楚。”
……原来,葛霸子因为市井传谣,很生气,打听到,之前的小弟也就是那日一起打劫义园的精瘦汉,世人叫他赵三,现在有一帮手下,成了一个霸王。赵三在市井出现景晴的谣言后,大为不忿,趁此大肆宣扬,以报当日之辱。
而所谓市井谣言,“你说,有人说我垂青于孙白术?”景晴不可置信,按照刘甘的神色,用“垂青”两个字太轻了。赵三,那个去年在义园,原跟在葛霸子身后怂恿兴风作浪,后来弃之不顾,自己占山为王的赵三,能从赵三那种人口中传出,定然不堪入耳。
“是,本来只是只言片语,但赵三的大肆造谣让这件事越传越凶,须知道,世人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真相,不过是拿些乐子消遣,但万不该消遣道小姐头上。葛霸子,也正是如此,才去打的人。”刘甘道,对葛霸子的做法,说实话,他感到解气,但这件事,却因此更加复杂,葛霸子本来就是个乡野草寇般的人物,他出手帮小姐出气,这件事,恐怕会更添风波。
“赵三伤得如何?葛霸子现在何处?”景晴无暇多想,不管如何,先把葛霸子的命保住是最重要的。
景晴说完,起身出来,朝外走,刘甘自然跟在后面,“赵三被打得鼻青脸肿,腰被踹了好几脚,但除了手断了,性命却是无虞。葛霸子现在被府衙押了,现在在城狱。”
幸好,只是城狱,还没到大庭狱,要是到了大庭狱,这件事恐怕就不好办了,无论如何,大庭狱的审问下,犯人都不死也伤。
“跟我去找伯翁,伯翁年长,应比我们要想得周全。”景晴说完,径直往刘英等人住的小院去。
风风火火地走过,下人们行礼问安,都被景晴直接挥手表示领了。
刘英的书房,景晴极少回来,一年也不过一两次,因为有事基本是刘英往自己院子去,再者还有刘甘通报。
刘英见到景晴亲自到来,脸上一如既往的沉稳之态,请景晴坐下,听着刘甘说着来龙去脉,神思专注,在边斟酌什么。
“……事情大抵就是如此,现在葛霸子被押,赵三也被拘着,等待州牧裁决。”刘甘道。
州牧,是一州一府的最高官员,现在景陵城的州牧,是大都派遣来的袁劲竹,字不屈。
“袁州牧,来自大都,家世在金都虽然不高,但在景陵城也算名门,不是景陵城人,和世家并没有过多的关联,也甚少参与景陵城的世家宴集,为官尚算秉持公正,百姓对其有几丝信服。”刘英向景晴解释。
“当然,这只是表面,老翁未曾直接接触此人,只是老爷在世时,老爷与其见过几次,老翁旁听过几次,想来,能和老爷有交集的,多半不会是腐朽之人。”刘英补充道,“况且……”
“况且这只是两个市井暴徒的争斗,不涉及世家,所以更容易断案?”景晴问。
刘英赞许地点头。
“伯爷,按照我们景陵城的惯例,这个是否要对簿公堂?”景晴问。
“这个……”刘英想了想,却也不太确定,“这个难说,要看赵三和葛霸子供词究竟涉及多广。”
赵三和葛霸子对簿公堂,受判决是一定的了,但是景晴作为他们争斗的根源,却不知道是否会被要求对簿公堂。
“小姐放心,老翁会想办法让小姐免于上公堂。”刘英道,就算有纠纷,小姐上公堂,也是不妥的。
“不,晴儿不是这个意思,”景晴摇头道,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我倒不是怕对簿公堂,只是我要是出面,是否会让世人觉得我们在用权势压人?”
此事,葛霸子是为了她才寻赵三的麻烦,她就算上公堂也是应该的,但如果景家站上公堂,为葛霸子辩解,判下来之后,是否会让世人多加责难,这样的话,对葛霸子,对她,对景家,都不是好事。
“人言可畏,人言可怖,就在于不是事实,而是人们口中的事实。公堂之上,小姐怎么做,只要有心人要说,都是错,”刘英想了想,似乎下了决心,给景晴打气道,“小姐只管保持本心就是,说到底,也不是人命官司,如果景家连这都抗不下,那世人也不会高看了景家。”
而且,景家,现在的主子,不过就景晴而已。唯一的主人,要是护不住,那自己这几十年的摸爬滚打,岂不是笑话。这段时间,她受的流言蜚语够多了,她受的委屈隐忍也够多了,何故为了一点面子,在磕破牙齿往肚子里咽。
“谢谢伯爷。”景晴起身,揖礼致谢,她无比庆幸,此时,身后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刘伯爷,“如果需要,我愿意上公堂,伯爷也无需顾忌晴儿的颜面,所谓颜面,在晴儿这,早已不算什么了。我希望,这件事,秉公处理就好,葛霸子为了护我,这是恩义,我自然记着,但一码归一码,他伤了人,自然要让州牧秉公裁决,该坐牢就坐牢,我们不插手。”
刘英明白了,小姐的意思,是不维护,但也防着葛霸子蒙受不白之冤,毕竟,两个市井暴民,两个一起直接关押送牢狱,也是有的。
这时候,景晴是不便出去的,更不便见州牧,但刘英却是可以拜访,作为去解释关于自家主人的关节。
景陵城府衙,位于景陵城的中心位置,和景陵虞府仅有一街之隔,正门有一对联,“春雨无私,进衙先拜清风二字;清筠有节,出府再留正气一身。”
进入大门后,面前有一甬道,穿过仪门,六房分列排布在两侧,里侧是府衙的大堂,是州牧接见官吏,举行重大仪式的地方,当然,州牧时常打开仪门,让百姓围观,以示断案公正无私,以昭律法的正大光明。
最里面,才是州牧的常驻场所,有书房,有卷宗储藏阁等。
刘英此时坐在里厅,座上正是袁州牧,刘英在坐下,和他先叙几句,才开了正题。说了来龙去脉,讲明事情关联,这是刘英必须要做的,不然景晴到时候恐怕真得就要对簿公堂了。
刘英慢慢讲着,袁州牧也不打断,只是静静听着,心里衡量着。
刘英讲完,看向袁州牧。
袁劲竹也看着年老的刘英,语气平静地问道:“依景小姐的意思,此事该如何了结?”
刘英却是个熟谙人事的,立马站起来,躬身道:“不敢,我家小姐虽令我前来解释所知道的原委,但还特地嘱咐过,这件事,秉公处理就好,葛霸子为了护小姐,这是私人恩义,但一码归一码,他伤了人,自然要让州牧秉公裁决,该坐牢就坐牢,我们景家不插手。”
“哦?”袁劲竹本就对刘英的来意以为猜中,但不曾想,却不是求情来的,刚刚那一试探,倒是让他获得一丝收获,“景小姐就不怕到时候公堂之上,此二人陈述原委,要上堂?”
“我家小姐自认为,此事无端而起,若需要出面,而不出面,反倒惹人非议,只要州牧有传,定然不敢推拒。”刘英直身道。
“好。”袁劲竹心里大概有了底,如果这些话真的出自景晴之口,他对这个才十几岁的孩子倒是刮目相看,“此事袁某自会定夺,多谢刘总管跑这趟陈述原委。”
刘英得此话,自然知道不便多留,“那老翁先告辞。”
刘英走后,副手曹福来了,听闻手下说这是景家的总管,不免生出几分疑虑,这些名门世家,就算惹上事,也常是拒绝出现在公堂的,生怕上公堂惹人非议,此番景家也是想要抽身吧,曹福向来耿直,心里藏不住话。
“州牧,”他躬身问礼,起身后,“那两市井地痞斗殴之事,景家可是想抽身事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
“非也。”袁劲竹摇头。
“难道景家想保住葛霸子?”曹福转念一想,真是这样,那景家人倒是不怕事的,还挺顾恩义,但能让葛霸子这种人帮着出气,难保人品。
袁州牧没再摇头,品了口茶,方道:“此番,景家只求秉公处理,并未抽身,也未出言保葛霸子。”
“当真?”曹福惊讶,“景家不怕对簿公堂惹人非议?”
袁劲竹摇头:“不愧是如泽君教出的女儿,有大家风范,仁正之气。”
曹福鲜少听见州牧如此夸赞一个人,看来,这景小姐,的确有过人之处,什么时候,得查一查,这景小姐如何能使得这葛霸子竟为之出头。
“你去看看审问葛霸子和赵三的人,有结果马上来报。”袁劲竹刚说完,外面就有人通传,审问的人来了。
说是审问,不过是先问清楚大致的原委,这些在公堂上还是要一一再道来的,由人一一记录在册,作为供词。
听来报的人说完,袁劲竹和曹福皆是有些许惊讶,他们对着景陵城的事情知道不少,在府衙管辖之内的事情更是了如指掌,虽然知道景陵城几大家族仗义疏财之事,也曾耳闻景家小姐的仁善之行,但却不知这景家三小姐,并不是仗义疏财而已,而且仗义有谱,疏财有道。曹福更是对此人刮目相看。
“州牧,如果一切属实,这景小姐,却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慧善良之人,那……”曹福道,虽然觉得当事人上公堂是理所当然,但毕竟涉事的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对名誉大有损伤。
“至于是否要上公堂,且再看看。”袁劲竹自然知道他所问,回答道,欣赏是欣赏,但却不能因为个人的情感偏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