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起事端本就源于市井,闹于市井,众人皆知,所以,当堂审案,开放府衙,才能服众。第二日,景陵城府衙打开了仪门,听到消息的景陵城百姓,陆续涌入,大有看戏的势头。毕竟,世家的闲言,是他们最爱说的,市井的霸主,是他们所憎恶的,正好看看这些人的下场。
葛霸子被押着上来,虽然脸还是有些淤青,但一眼就看出,并没受什么伤,反倒是赵三,本来就精瘦,论力量绝对比不过葛霸子的膘肥肉厚。赵三脸上多处淤青成紫,右手断了,虽然接上,还是垂着伸不起来,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哎哟,怎么打成这样了。”有人笑骂道,虽然语气可怜,但其实一点可怜的心思都没有。
“看,州牧来了,快别说了。”……
众人安静下来,袁劲竹先开了场,后让两人将事情原委如实道来,随即就是两人一阵劈头盖脸地气愤陈述,昨天单独审问还好,此时却是冤家路窄,撞在一块,两个地痞,管他身处何处,只要对方说的某一处不合己意,便破口大骂。惹得下面百姓嬉笑连连。
袁劲竹对此并没有马上暴跳如雷,但耐心将用完,他沉声道:“如果胆敢插嘴怒骂,无论是谁,先杖责二十,葛霸子当即闭了嘴,只是愤愤地看着对面的人。
赵三说完,葛霸子终于得到开口的机会,叽里呱啦,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把自己和赵三曾一起聚众想敲诈景晴,后赵三遁逃,自己承诺看守义园开始,到每次和景晴见面,景晴所做的事,都说了,堂下的人开始慢慢安静下来,有人开始不再是看热闹的神情,妇女老妪首先开始露出了钦佩的神色。
那些大汉,没那么感性,但葛霸子的气性如雷,爽直粗暴,却是个直肠子,听到葛霸子和田胖子的交情,让一些大汉也觉得值得惺惺相惜。
后半部分,葛霸子说了何时何地听到了传闻,然后怎么威胁了几个曾经的跟班,才查到是赵三命人散步的谣言。于是有了这一出:市井两霸,当街斗殴。
“该打!”有一老妪骂出口。
“肃静!”曹福立马喝道,倒不是错与对,这是府衙的律令,“堂下之人不得喧闹,违者,轻则驱逐,重则杖责。”
台下马上肃静。
袁州牧示意记录的人,拿去给两人画押,“尔等一旦画押,如若发现扯谎,严惩不贷!”
两人都按下画押,众人都在等待袁州牧的最后决断,看着袁州牧看那录述,心里都十分地好奇,有些人甚至有些焦急之态。
就在此时,府衙内进来一大一小,有认识的人大惊:“这不是孙淼?”
“孙淼是谁?”有人暗自压低声音问道。
“孙淼,孙白术,就是那个据说被景家三小姐看上的医师啊!”
“啊,是他?”“怎么看着都不够俊美……”“这……这怎比得上百里氏的二公子?”众人皆疑。
不认识孙白术的俱是十分好奇地打量着来人,这人横看竖看都看不出什么俊美之处来,不过是一还算身材挺拔,五官尚算端正的人,因为采药晒药的缘故,没有书生的白净,倒是有些铜色,平添了几分健硕之气。
知晓的人,早就觉得,此传闻不太可信,但还是忍不住想去猜测那些虚无缥缈的情节,编就所谓的识得才华的小姐和善良的医者的“佳话”。
孙白术径直拉着一脸委屈的孙小义,走到公堂的阶梯边,停下脚步,才放开孙小义,揖礼道,“鄙人孙淼,字白术,是他们口中的孙医师,恳请袁州牧听鄙人几言。”
袁州牧倒不意外,本来他就是涉案人之一,因着自己思虑再三,还未要去涉事人上公堂,因为一旦召唤,必然景晴和孙淼,都逃不掉。如今,一方自己先来了,倒是好办多了。
袁州牧点头,曹福才示意其上堂。
袁州牧看着孙白术做一长揖,又看见一旁一脸执拗的小孩,问道:“尔自来便好,带这孩子是何意?”刚刚他拽着这孩子进来,他是看到的,莫非这还和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都关系?
“小儿孙小义,是在下亡兄之子,是在下带大。”孙白术道,“此事无端生有,确实和小儿无知有莫大关系。”
“此言何解?”袁州牧徐徐问道。
“在下贫苦出身,自然对贫苦流离之人有同情,所以不时会到城郊义园,看是否有人有疾无医,小儿自从熟悉后,经常到义园,和孩子们一起听学玩闹。”孙白术慢慢讲起,语气平常,“在义园,就难免见到景家三小姐,景小姐的仁爱善良,义园皆知,对孩子更是善待,小儿很是喜欢景小姐,前些日子,忽然和在下说……”
孙白术杵了一下,还是继续道:“小儿童言无忌,说想要景三小姐当娘亲,在下当即呵斥了他。谁知他竟然去义园,问景小姐,你自己说,景小姐说了什么。”他停下,如果从他口中说出来,和从小义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是不一样的,他知道,所以必须让他自己说。
孙小义虽然看到这么多人,心里有些胆颤,但是他就是觉得自己没错!“我没错!我问姐姐爹爹是不是好人,她也说爹爹孝顺父母,又爱护我,经常给人看诊却不收钱,医者仁心,而且爹爹医术很好,是个很好的人。我就知道姐姐也喜欢爹爹,那为什么不能做小义的娘亲!”孙小义几乎是吼完的,他第一次说给孙白术听的时候,孙白术呵斥他;他和义园的同伴说的时候,同伴们说他才不配;他和邻居的老婆婆说,老婆婆说人家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只有街边卖面条的摊主叔叔,听他气愤说完,才一脸笑容地说:“哟,你小子,是个有福气的,也许那小姐真成得了你娘也不一定!”是那摊主,给了孙小义信心,但也是他,将此作为谈资,吸引顾客,最后到了赵三耳朵里。
孙小义吼完,抽噎了一下,又愤愤然,“凭什么说我不配,我哪里不配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你们。”说完,坐在地上哭了出来。
孙白术从来不曾对他大吼大叫,此番,已经是第三次如此厉色了,但他却觉得自己第一次就该更严厉地呵斥,不然也不会出这等事。
但此时,面对孤立无援的弱小身影,他心里还是充满了愧疚,他该怎么解释,不配就是不配,不是小义不配有个好娘亲,而是他孙白术不配有个好妻子,因为家贫,因为拖家带口,因为孙家低矮的门第出身。
但这些,一个孩子如何理解,如何懂得他一出生就是贫寒的命运,如何明白赞许不是喜欢,又如何明白,这世道会因为他的几句童言而掀起轩然大波。
孩子一哭,四周皆静默下来,原来追根究底,不过是一个孩子的童稚之言,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但罪魁祸首的一个孩子,他有错吗?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娘亲,一个依靠。
人们索要的真相,到最后,可能只是一场笑话,或者一种自嘲。
如今,真相昭然若揭,但人们早就失去了兴趣,留下一片唏嘘。
……
下堂后,府衙的里厅,曹福唏嘘道:“没想到,一个黄髫小儿,就能掀起风浪,差点出了人命。”
“小儿无辜,罪恶的是借此煽风作浪之人。”袁劲竹道。
“州牧此次为何如此判,和您以往作风似乎不太像,”曹福道,想了想似乎有些指责上司的意思,马上解释道,“小的不是说不妥,这次行事,大有以牙还牙的意思,比坐牢有威胁,又有用。”
“此次,我也是听到原委后,忽然起的心思。”袁劲竹道,“这小姑娘,对葛霸子以德报怨,借力打力,让我忽然觉得倒也是可为的,殊途同归。”
“这回没见到那景小姐,有点可惜,不过,也所幸,那孙白术出现,免了她抛头露面。”曹福直言道,他很少见到如此聪慧的小姐,在不经人事的年纪,能如此的大义,明辨大是大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