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居然是这种人?”
静木走后,胡亥向陈子陵和盘托出,陈子陵怒不可遏,“我一直当他方外高人,礼敬有加,居然如此为难义弟,亏我以前还那么看得起他。”
胡亥道:“这也是小弟引来的祸患,害了哥哥,好生惭愧。”
“坚弟,哥哥是明白人,这事怎能怪你?那静木早就在暗中盘算,就算没有你,迟早有天他也会想别的法子逼我去弄兵甲,你的出现只是个由头罢了。”
胡亥拱手,“多谢哥哥通情达理。只是如何弄到这一万套兵器兵甲,哥哥可有良策?”
陈子陵思索一阵,道:“要说兵甲倒不是没有,荥经大户苏全是当地豪强,经营的正是军工作坊。供给整个巴蜀的秦军装备,一万套多是多了点,但应该拿得出来。只是还得拿钱出来买。”
“哥哥认为,要换来这些装备得多少钱粮?”
“早些年我去过苏家作坊,那时一套衣甲外加长矛一支,短剑一把,价值金二两,一两约五百五十半两钱,现在可能涨了些,至少六百钱,一套约一千二百钱吧。”
“那就是一千两百万钱,合两万金。”胡亥倒吸一口凉气,战争不管什么年代都是烧钱的主啊。
“问题是,苏户的工坊归属荥经县令管辖,这些军备物资是不卖行商的。”
陈子陵言下之意,这是国家物资,有钱还未必卖给你。
这根本是个不可完成的任务,秦代的大户被称为“千金之家”,就是说家中藏有一千金便是大户之家,像范蠡被称为“商圣”,家财也不过“累至巨万”。
如今开口就是两万金,一时半会哪弄这么多钱?而且人家还不一定肯卖。
胡亥想了想自己带出宫的钱财,除掉近来自己开销的,就算全部变卖,最多五百金。陈子陵不过是小富之家,倾家荡产能有千金就不错了。看来还是得另想办法。
这时,胡亥忽然想到巴蜀的一个人,心生一计,道:“哥哥安心,小弟有一计,当解眼下之困。”
“坚弟快快道来。”
“说来话长。哥哥若是信得过小弟,小弟便即刻启程,最多一月,当迎归哥哥,离此是非之地。”
陈子陵是个爽直人,对胡亥可谓无条件信任,也不多问,道:“我自然信得过弟弟,弟弟此去若有什么需求只管说。”
“只求个帮手一路有个照应。”
陈子陵立马道:“丁木可好?”
胡亥求之不得,他本就想要丁木,只是觉得是陈子陵的心腹,不好在他危难时开口索要,他主动提出来再好不过了。
陈子陵又写了封亲笔信给他,“坚弟,此去若有困难,可至武都我家中,此时由我大儿子渭南主理家务,若要什么只管向他开口。”
“多谢哥哥,小弟去了,保重。”
随后胡亥与丁木各乘一骑,飞速赶往巴蜀。
胡亥想到的是一个女人,对这个女人的了解他一开始不是来自史书,而是电视剧《寻秦记》中的女角色“琴清”。
琴清一角的原型是秦代大名鼎鼎的女企业家——巴寡妇清。
她是中国商界最传奇的人物之一,《史记.货殖列传》载:而巴寡妇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清,寡妇也,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秦皇帝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夫倮鄙人牧长,清穷乡寡妇,礼抗万乘,名显天下,岂非以富邪?
意思是,这位女商人本是个寡妇,通过商业发家致富,得到秦始皇“礼抗万乘”的最高待遇,在她死后还为她筑怀清台,名显天下。
那她靠什么致富?
正是丹砂。
她的丹砂和夜郎的草药丹砂不同,是巴蜀的特产,就是水银。既可作颜料又可治病,加上秦始皇追求长生,对丹砂需求暴增。
巴寡妇清正是发掘出丹砂,从此垄断了巴蜀的丹砂开采业,聚集数不清的财富,相传她家财高达“八亿万两”又“赤金五百八十万两”,家有僮仆千人,依附者上万,私家保镖就有两千多人。是巴蜀地方豪强的代表人物。
当然,如今巴寡妇清早已逝世,但她的家族并没末落。虽然史书上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是凭着对这段历史的了解,胡亥推测出一个可能性。
秦一统天下后,为了实现中原与巴蜀的深度融合,大量向巴蜀两地移民,加上巴蜀商业发达,物产丰饶,产生大量的富豪,并形成一个商业圈子,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富豪俱乐部,主要活动地点在涪陵。
而巴寡妇清的丹砂出产地正是涪陵。
按史书记载,当时巴蜀富豪的生活相当奢侈,办个红白喜事动不动就是“百乘之归”——车马都有一百多架,特别在涪陵,形成一股攀比炫富的风气,其中风头最劲的便是涪陵“巴郡恶童”。
涪陵当时为枳县,恶童便是枳县大户,但影响力达到整个巴郡。史学家推测恶童的家族极可能便是巴寡妇清的后人。当然她是个寡妇,而且是有名的贞妇,史书并没有记载有后代,所以她的家族事业可能由旁支亲属继承,推测是她堂弟的后代,因为他曾自称“贞妇怀清”的亲支近派,“怀清”便是巴寡妇清的名。
胡亥正是去见恶童,一来恶童有钱,穷奢极侈达于极致;二来恶童是个狂热的修仙爱好者,不知是生活太美好还是受秦始皇的影响,疯狂追求长生不老,不但养了很多方士,还亲自下场炼丹。可以说巴蜀修仙的风气他起了重要的带动作用。
胡亥与丁叔一路奔行,但不久发现个问题,丁木胯下的滇马虽说驮货可以,但奔跑起来远比不上胡亥的千里良驹,跑没多久就被甩开一大截。
“公子。”丁叔提议:“依老奴之见,既是远去枳县,不如走水路,可近一半,到江阳只用三天。”
胡亥一想也对,两人已至荥经境内,可从北盘乘船,直达江阳上旱路,不用两天就能到枳县。比他骑马还快。
丁叔自然惯走江湖,行船跑路一套是行家里手,找了船家后便横穿蜀郡,直往江阳。
他们乘的是艘大客船,满船连船家水手在内有五十多人,乘客近四十,一大半是蜀地行商,船上最大的客户是个皮草商人,货舱内全是他的皮草,运往江阳的。
此时巴蜀还算平静,虽然武关已是打得如火如荼。胡亥乘船而下,一边看着沿江风景,一边想着不知咸阳怎么样了,子婴是否已杀了赵高,刘邦又打到哪了。
“公子,喝碗鱼汤吧。”丁叔端了一碗鱼汤过来,“船家做的,味道很好。”
胡亥美美喝了一口,赞不绝口,问道:“丁叔喝过没有?”
丁叔笑道:“老实不客气,已经喝过了,所以让公子尝尝鲜,这是船家打的上好的江豚肉,正好给公子补补气血。”
“谢了。”他边喝边与丁叔闲聊几句,得知丁叔在武者的家中有妻有子,儿子如今在家中务农。
“您儿子务农吗?怎么不带他出来跑商呢?”
“我家婆娘怕事,当年我随家主跑商时,县衙就质问过我,说我不经同意改了营生,是家主替我挡了下来。所以婆娘生怕我儿子随我‘打流’,就不同意。不过也好,省事。”
胡亥知道秦朝时百姓就业都是有规矩的,未得官府同意不能乱改职业,尤其秦代重农轻商,农民跑去经商是犯法的。
便笑道:“倒也无妨。如今天下乱了,就算让你儿子跑商,估计朝廷也管不了。”
他这话一出,却听身后一声怒喝:“你是何方乱民,口出如此目无秦制之言?”
胡亥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儒生模样打扮的人,有几分官相,一脸正义凛然地瞪着他,约莫三十多岁,几根山羊胡子吹得老高。
胡亥拱手,“未请教……”
这人道:“吾乃江阳县丞,名:卜力,正欲赴任江阳。你何方人士,可知语犯律法?”
胡亥哑然失笑,县丞即县令下的次官,比芝麻官还低着一级,见这人气势汹汹,道:“话是我说的,你待如何?”
卜力怒道:“看你也是读书人,可知当治你无视秦律之罪?”
胡亥问:“阁下何方人士?”
“江州竹里乡。”
胡亥心想江州不应该是在江阳以东吗?这人怎么在盘水上坐船?而且江阳在洞庭郡,属楚地,照理那的人对秦朝忠诚度不高,这人怎么这么维护秦制呢?
但他也不关心,估计这人八成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再有一个多月这天下就不是秦了,还咋乎什么?
便道:“阁下还没上任呢。就算上任了,江阳县权力再大,也管不到这荥经县中来。”(此时船正经过荥经)
卜力气得胡子吹起半天高,但胡亥说得在理,只好袖子一甩,离开甲板。
胡亥微微一笑接着喝汤,丁叔道:“公子还是慎言,我们终归要在江阳上岸的,这人又是江阳作官的,别被他拿住把柄。”
胡亥笑道:“只管放心,到了江阳,这人官作不作得成还两说。”
这时反秦浪潮高涨,不少地方都兴起叛乱,驱逐秦吏,官府已形同虚设。相比之下,倒是成群的乱民和盗匪更叫人担心。
天色渐晚,胡亥回船仓睡了个饱觉,次日清晨他来甲板上赏景,不想又碰到卜力,正在朝阳中读着一卷竹简,正是《秦律》。
“此人官风倒是蛮正。”胡亥见他刻苦研读,心想这人如果在太平年间肯定是个正直的好官,但于乱世只怕难有作为。
卜力也看见了他,只是哼了一声,继续读书。
两人互不理睬,这时远远有艘大船迎面从江上驶来,挂着一面黑帆,上面绘着一道虎形图腾。
一水手见状大叫:“船老大,不好了!汪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