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汪平,胡亥召唤本地幸存的公职人员,得知多数在汪平杀县令时已一并丧命,治所兵丁头目已经在混战中丧命。无奈下干脆接管治所权力,让游巨和明登带人清点死者,救治伤者,再自己手写布告,让丁叔在城门公布,安抚民心。再让幸存的公职人员回归治所,尽力恢复县衙的正常工作。
一直忙到深晚,苏全见胡亥安排得井井有条,致谢道:“幸得公子援手,否则老夫真不知如何自处。”
“惭愧。”胡亥回礼道:“此事因在下而起,若不是在下想收购大人兵库,这惨剧便不会发生。”
苏全倒通情达理,“不怪公子。只怪那汪平蛮横霸道,见财起心。”
何仁杰忙不迭地给胡亥讲话:“就是就是,坚弟可是好人啊,要不然的话我就不会陪他来见妹夫了。如果这是他的主意,他干嘛要通知汪平呢,自己早就来抢了。”
胡亥斥道:“休得胡言。”
何仁杰吐吐舌头,不敢再作声。
苏全见胡亥名义上认何仁杰为兄,但何仁杰事事都以胡亥马首是瞻,如同自己的顶头上司一般。他深知自己这小舅子的性格,爹妈都管不住,却对胡亥服服帖帖,甚是惊奇。
便问:“公子何事要收购兵甲?”
胡亥便将夜郎陈子陵被扣押一事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苏全道:“我和那陈子陵也是旧识,公子若是救人,何不直接来找我?”
“听说大人奉公守法,此事又牵连甚广,怕大人不肯应允。便想至县令处打通关节,不想引来祸患。”
苏全苦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老夫为朝廷守这兵库,自当保其平安。但老夫也不是死脑筋,如今朝廷都没了,我还守谁的法呢?留在这,只怕为乡里惹来祸端。公子既然想要救人,只管拿去便好。”
胡亥一愣,没想到事情这么般容易就成了。
但他马上明白了,苏全倒不是真的那么守法,只是胆小怕事。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他知道天下已乱,以他一个小小的游缴,就算今天不被汪平劫去,将来怕是也会被别人劫去。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随后他真的带着胡亥去了地下仓库,只见里面堆放着成捆的长矛,铜剑,竹甲、盾牌等,都蒙尘已久。
“此处有长矛六千支,铜剑三千把,竹甲两千两百副、刀具盾牌各一千,弓一千张,箭支三万。请公子过目。”
胡亥甚感吃惊,这是按一支标准的万人兵队配置的装备。心想这苏全还隐藏得真好,从前这儿是楚人守边,撤退之时居然没有收走,这苏全倒算得上仓管人才。
苏全道:“这些兵甲公子可予取予求,老夫只有一事相求。”
“大人请讲。”
“如今天下大乱,县治所官员死伤殆尽,荥经县内怕是要乱民四起,老夫又无治理之才,我观公子才华横溢,手上又有成建制的兵队,不知公子可否……”
他没说完,只是眼光中有期许之意。
胡亥心中有数,说白了,苏全如今是荥经最大的官,他自忖没能力管好荥经,便想让胡亥当县令。
胡亥摇头,“大人说笑了。在下一无朝中功名,又不是本地人,无乡民推举,纵然当了县令,也是名不符实。岂敢岂敢。”
他倒不是谦让。荥经这地方确实是个烫手山芋,别说如今这乱世,就算秦始皇在世时,也没多少人肯来这些边远地区当官。
因为按秦制,万户以上为县,但边远地区,尤其是秦人与少数民族混居的地区最难管理,名义上虽有万户,但少数民族,像仡佬、羌人这些民族常常居无定所,不是藏山里就是从事着如打猎、采集等原始产业,很少有种地的。名义上是万户,其实能有效管理的一半都不到。
但朝廷税收还是按万户算的,如果县里强行摊派,收不收得上来且不说,就是要找到那些人都难,就算找到了,少数民族多数民风彪悍,动不动与官府对着干。如果说让少数民族的人当官吧,秦人又不服。
所以这种地方的县令往往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一不小心出帮乱民还有性命之忧。所以就能理解为什么阿勒杜会任用汪平这种盗匪——因为实在没办法,只能靠打劫行商捞点油水——这种事在古代很常见,像安南今越南国的国王就是强盗头子,人称“西山之贼”,带着全国人外出抢劫,称为“国抢”。
不料苏全见他不肯,把心一横道:“不瞒公子,在下本是洞庭郡的楚人,如今天下大乱,六国举事,老夫与那暴秦本就是亡国之恨。若公子有意,愿辅佐公子于此地自立为王,公子意下如何?”
胡亥一愣,“大人这是劝我造反?”
苏全咬咬牙,重重一点头。
胡亥哭笑不得,心道我就是秦二世,你让我自个反自个,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但他转念一想,觉得苏全这人和静木道士那人差不多,都是有谋无断,自己没本事只想找个有本事的跟着。
而自己目前漂泊无依,如果有个地方立身倒不是坏事。
便道:“多谢大人错爱,但兹事体大,容在下思良,待救出义兄,再予答复,如何?”
“老夫知公子是谨慎行事,但如若朝廷没了,哪家诸侯在此立事,就算公子不想自立,到时求一个功名也易如反掌。望公子三思。”
胡亥心想你说得轻巧,荥经地处巴蜀边沿,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刘邦的地盘。如果自己是个普通人,你的方法倒不失为一条出路,刘邦在这立事时,自己如果能成一方豪强,到时投靠能不失郡县长官之位。
问题我是秦二世啊,感情上接受不了。
但他灵机一动,道:“大人所言甚是。这样吧,我留下一波人马和钱财,大人替我保管,待我救出义兄,再商量如何举事。”
苏全大喜,“好极,老夫静候公子夜郎归来,共谋大业。”
胡亥心中苦笑,心想这情节还真是峰回路转。便问:“对了,不知大人如何处置汪平?”
“此人暴虐,当斩首示众,以平民愤。”
“这是自然,只是大人能否让我和他单独聊聊。”
“人是公子抓的,公子想怎么处置都行。”
得了苏全肯首,胡亥让丁叔备了一篮酒菜,径往治所监牢,治所这边如今是明登带人在这看守,胡亥于牢中见到伤痕累累的汪平。
汪平坐在乱草中,惊讶地道:“你来作甚?”
丁叔隔着木栏送进菜篮,“公子是给你送酒菜来的。”
汪平早饿得狠了,当下在桌上摆开,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打着饱嗝道:“我知道这是断头饭,要杀便杀,好让老子早点投胎转世,又是一条好汉。”
“的确是好汉。”胡亥笑道:“一个人杀了近五十人,嘿嘿,了不起。可惜就是个无脑莽夫。”
汪平大怒,“若不是你出的主意,我怎会落到今日田地?”
“我让你做生意,你非要打打杀杀,急功近利,怨得谁来?”
“老子就只会打打杀杀,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弯弯绕绕我不懂。事情弄砸了是我命不好,我也不怨你了。你给我个痛快吧。”
“你就一点不后悔?”
“后悔?老子出道以来杀人无数,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就算今天要死,有那么多人给老子垫背,老子足够了。你问我什么?后不后悔?后悔没像你一样那么多花花肠子吗?老子在前头打生打死,你倒在后面捡现成的……”
“闭嘴!”胡亥厉吼一声,“我是问你想死还是想活?”
汪平一呆。
胡亥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在乎你后不后悔?因为我看你一身武艺,是个人才,一刀杀了未免负了你一身本领。但现在我明白了,你有勇无谋,只会蛮干,既无头脑,更无将才。留你倒是个祸害,你想死那便成全你吧。”
胡亥说完要走。汪平犹豫了一下,叫道:“公子留步。”
胡亥回身,汪平问:“你有办法救我吗?”
胡亥道:“你杀县吏,抢豪绅,伤及众多无辜,天条众怒二者皆犯。救你?谈何容易?再说,就算有办法,我为何要救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汪平道:“你若救我,我便终身为你效命,绝无虚言。”
胡亥冷笑,“当初县令放你时,你也这么说的吧?结果你却杀了他,我凭什么信你?”
汪平急道:“绝非我言而无信。那阿勒杜让我辛辛苦苦征税收钱,却大半被他拿走。他口口声声给我们兄弟一口安乐饭吃,结果我们就没吃饱过,我为他忠心效命,他何以待我如此?”
“那你可知他为什么要拿走大半钱财?”
“为何?还不是他自己贪图富贵,中饱私囊。”
“错。他都拿去效朝廷的税了,如果交不上税,朝廷便要兴师问罪,不但他有罪责,这里的乡民也要被连坐。如果他真是你说的赃官,为何你杀他乡民会群起反对?如果没有他,你以为凭你就能保护乡土?没有他,你连这点饭都吃不上。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