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平默然不语,良久才道:“没人和我说过这些。”
“当然没有,谁让你平时蛮不讲理,就算人说了你又听得进去?现在,你可知罪?”
汪平终于长叹一声,道:“是我错了,就让我以死谢罪吧。”
胡亥看他面有愧色,道:“好好反省,下辈子学好做人的功课吧。”
他与丁叔离开,汪平慢慢跪地,久久一动不动。
胡亥到了外面,游巨迎上来,低声道:“公子,已经按你的吩咐,找了一具死尸。其他事情,兄弟们都安排好了。”
“辛苦了。”胡亥道:“明日我就启程往夜郎,此去不宜人多,请小王点五、六个好手随我往句町,另外请小王和井副将留在荥经,一来协助那苏全打理治所;二来务必看好我们的钱财。”
游巨道:“公子,您就这么交给我吗?钱财数额巨大,你放心得下?”
胡亥笑道:“小王何出此言?你我一路走来,我早看出你是忠义双全之士,绝非利欲之徒。再说,小王若有心劫掠钱财,你我焉能走到今日?在我心中,小王早如兄弟一般,就算钱财你拿走了,那也是通财之谊,有何不可?”
游巨心中感动,“公子,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公子以兄弟朋友待我,我当不负公子。公子莫再小王小王地叫我,一不敢当,二来听着生份。若不嫌弃,叫一声游弟便可。”
胡亥甚喜他的爽直忠正,握着他手道:“游弟,那哥哥就高攀了。”
两人就此结下兄弟之谊,各具欢喜。
次日一早,在当地菜市口,汪平被押上审判台,苏全以地方官代理,向围观乡民宣布了他的几大罪状。下令押赴刑场,斩首示众。
乡民们一片欢呼,汪平被装上囚车,游街一周,至刑场时被头被盖上黑布,游巨充当刽子手,手起刀落,人头落地,众人拍手称快。
汪平自游街起就一声未吭,在给他盖黑头套前,他感觉重重一击,被人打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没在刑场上,却是躺在小河边。
“我不是被砍头了吗?难道这是地府?”他看天空明净,小河流水潺潺,实在不像地府的样子。
“醒了吗?”他忽听背后声音,却是胡亥与明登等人站在身后。
“你们……我怎么在这?”
明登道:“你这傻瓜,还不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原来胡亥暗中吩咐游巨,在赴刑场途中来了个吊包记,套上头套时用一具死尸穿着他衣服换下他来,救到此地。
“你为何救我?”
“我看你有悔意,念你人才难得,才救你一命。以后你务必洗心革面,多行善举,以赎你昔日罪过。若再敢为非作歹,我能救你,便能杀你。你走吧。”
汪平本以为自己这次有死无生,尸骨难存,想不到居然死里逃生。实打实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生死之间想明白许多问题,深感自己一生莽撞行事,血债累累,胡亥让他走,自己却能往何容身?
他双膝跪地拜道:“公子救命之恩,又给在下指点迷津,感激不尽。若公子不弃,愿投公子旗下,就算做只鹰犬,也心甘情愿。求公子收容。”
胡亥道:“在我门下,可不能胡作非为,你那暴戾性子收得住吗?”
“全凭公子吩咐,公子说一,在下绝不说二。”
胡亥扭头对丁叔道:“丁叔,给他吧。”
丁叔从树后牵出一匹马来,正是汪平的战马,伤处已作了包扎,他的兵器俱在马上。
汪平和这战马一生不知出生入死多少次,主仆之情深厚,这次死里逃生再看到战马,如同乍见亲人一般,抚摸着马背,再次向胡亥重重跪倒,“多谢公子,小人以后若对公子有二心,便天诛地灭,死无全尸。”
胡亥微微一笑,听他语气知他确已臣服,便道:“丁叔,你带他先行一步,在往句町的路上等我们。”
“是。”
胡亥随后回城,按与游巨商量的计划做好安排,便去向苏全辞行。
苏全道:“公子放心,你的财物在这,若有半分损失,老夫愿一力承担。”
“多谢。我那些手下还望妥善安排。”
苏全笑道:“哪里话?有他们在我才安心呢,如今县里事务繁多,我正愁手下无人可用,公子肯留下他们,那是再好不过。只管放心,他们上到游巨将军,下到兵丁走卒,老夫均以上宾之礼相待。”
胡亥再次道谢,不料何仁杰怒冲冲地跑来道:“坚弟,你要去夜郎,为何不带我?”
原来胡亥让游巨通知何仁杰留在苏府。胡亥道:“我此去是救人的,诸多凶险,怕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向何家二老交待?仁杰兄还是留在这比较安全。”
“我不怕啊,我就得跟着你。”何仁杰像小孩子般扯着他袖子,“你不能不让我去,我不依啊!”
胡亥哭笑不得,被他缠不过,只好答应了他。
就在摇着胡亥袖子时,忽然一方手帕从他袖袋中掉落,正是恶童赠给他的向阳花手绢。
苏全一看这手帕,面色大变,不敢相信地望着胡亥。
胡亥心中有数,对何仁杰道:“你先去吧,我和大人有事要谈。”
“我也不能听?”
胡亥板起脸,“快出去,不然不带你去夜郎了。”
何仁杰嘟着嘴离去。
待他一走,苏全急忙问道:“公子,此物从何而来?”
“不瞒大人,乃枳县大户恶童所赠。”
苏全面沉似水,“他可是让你若求购兵甲不得,便用此物要胁我?”
胡亥道:“大人放心,在下绝不会用这等下三滥的计策。我原是打算离去时赠予大人,为往日留个念想。”
“此话当真?”
“如果我要用这计策,我就不用找县令,还搞出诸多祸事了。”
苏全一想也是,便道:“看来恶童与公子私交甚笃,连这等事物都交给你。”
“恶童是在下同门师兄弟,均属鬼谷道门。”
“原来如此。难怪公子计智过人,原来是鬼谷门人。失敬,失敬。”
“不敢。大人,此事已过去多年,你的旧家主也逝世了,大人不用郁结于心,此物还是物归原主吧。”
苏全捏着手绢,往事一幕一幕,历历上心头,叹道:“主母在恶童家中养病时,恶童还不曾继承家业,其实我那时一个书童,有什么好怕的?所担忧的只是主母罢了。”
胡亥有些奇怪,苏全现在三十多岁了,恶童又和自己年龄只大了几岁,这么说当年在恶童家时,苏全是个老书僮了。便问:“大人的家主当年龄几何?”
“与我同岁,只大月份。”
胡亥明白了,看来他的主母应该也和他年纪相当,长期相处有感情似乎也属正常。再察颜观色,发现此事过去多年,但苏全一脸向往之色,似乎仍对主母一往情深。
胡亥道:“大人,伊人已逝,可以宽心了。”
不料苏全道:“她没死。”
“哦?”
“我家主体弱多病,上任后不久便病逝了。那时我在荥经已薄有资产,本想接她过来,但她毕竟是我昔日主母,和她相处于我二人名声有碍。再说我家主待我不薄,我已对做出有愧的事来,如果还在他死后占他妻子,将来九泉之下,我也难以面对他。后来她带着儿子离开荥经,不知所踪。”
胡亥看他热泪盈眶,问:“大人可是后悔了吗?”
苏全长叹一声点点头,“只怪我当时只顾自己的家伙,但事后想想,真不知她们孤儿寡母如何生存。我没一时一刻不在后悔,所以我一直不离开这,也是想着也许她什么时候会回来,怕她找不到我。”
胡亥没想到苏全也是个多情种子,道:“大人,恕在下直言,这事的确做得有失周全。当年与主母私通确实不对。但家主已死,你俩又郎情妾意,又自觉亏欠了她,反倒应该接她过来。若只为名声考虑,岂非负了卿心?”
“你骂得对。我就是个负心人,她那……她那……”
“她那什么?”
“她那小儿……其实是我的骨肉。”
胡亥倒吸一口凉气。苏全懊悔不堪地道:“我只求能再见她,别说名声,就算拼了性命,我也要护她母子周全。纵然千夫所指,我也定要留她在身边。”
胡亥道:“既如此,大人便去找她吧。”
“我已多次派人打探,仍不知下落。”
“她叫什么?”
“句娥。”
胡亥点点头,记下这个名字,道:“大人,如此私隐也肯对在下坦言相告,足见信任。大人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外传。”
苏全苦笑:“这秘密在我心中十载有余,今天能说出来,也让我心里痛快了些。”他小心地收起手绢,行礼道:“多谢公子。”
随后苏全做好安排,留游巨率队在荥经等候与看守财物,自己和明登带了支五人精兵小队,再由民伕将兵甲兵器装车,与丁叔、何仁杰、汪平一道,前往夜郎。
踏上严道,经过一片密林中的小河时,胡亥忽道:“停。”
他让众人原地等候,自己来到小河边一块岩石上。